就在整个家属院变得灰头土脸像个村庄时,所有的各家各户的外墙上早已看不出青篮篮的砖头的面目,而被日复一日的一层又一层的粘稠的黄泥巴所覆盖,看起来更像个破落的中世纪的城堡。更要命的是大家觉得彼此各排之间的墙壁在不断地变厚疯长,阳光本来到下午七点以后才慢慢的消逝,可现在不到六点已悄悄地变得十分的阴暗,大家怀疑有一个小时的阳光被粘稠的黄泥土埋进了墙里。苍蝇和蚊子在落向墙壁时头颅纷纷被自己身体疾速的惯性碰了个粉碎,坠地而亡,因为它们没有适应新的变化,还在稀里糊涂地按照昨天的飞行速度计算着降落的标准和尺度。这是他带给这个家属院的唯一的好处,因而人们享受到了一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夏天。因薰蚊虫而必须点燃的浓烈呛人的含有敌敌畏的薰药这时也被闲置了起来,因为它根本就派不上了用场。
各家各户的堆放在屋墙外的一些暂用不上的东西过几日很快都会寻找不到了,它们并不是被谁偷了去,而是被不断疯长变厚的粘稠的黄泥巴埋进了墙里,于是大家不得不费劲地像挖窑洞似的将它们逐一挖出来,它们有旧桌凳椅子破铁锅破罐头盒破木头破木板,旧水桶旧衣烂衫破衣破帽什么都有,和旧货市场的物品一样齐全,还有几辆自行车,它们因为不同程度地出了毛病,主人来不及修,想等几天再修的。
花草不再靠墙生长,而是昂着头奋力地一律直直的向上生长了,因为它们得到了以往同伴惨痛的教训的信息。那些以往的同伴因为靠墙生长而一不小心被粘稠的黄泥巴包裹进墙里还来不及呼救时就被重重的刷上了几层,最后不得不委屈地含着热泪窒息而死了。
壁虎们也被告诫着纷纷逃离了这座家属院,因为它们的同伴也有过类似的惨痛的教训让它们记忆犹新,一些同伴还正在盯着误飞进这里的几只死到临头的蚊子而心中暗暗地盘算着怎么分享它们时,就被莫名其妙的劈头盖脸地粘稠的黄泥巴连同舞动着翅膀的蚊子和它所浮动的空气一同被砌进墙里,它们连凶手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因为它们已被扣下的黄乎乎的东西碰回的自己的轻轻地叹息声击中了脑袋而昏厥过去,连这最后的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没有争取到而留下了毕生的遗撼。
刚开始有些年龄大一些的老头老太太们因胡涂而差点酿成惨剧,他们靠着墙或有些爱干净的老人还特意离开墙壁一搾来着呢,可是也就是他们一打盹的半支烟的时间,他们猛然惊醒时衣襟或半个身体已被埋进了墙里,于是他们张着吃惊的大嘴疯跑着跑进自己的家里,用后脚跟猛然重重的一磕,将门死死地关上大口喘气,他们一路疯跑不敢回头看,像后边有恶魔猛追一样,连掉了头巾帽子或是外套都不敢回去拣。
甚至连两个人站在墙边说话时,说着说着就会感觉墙壁在不断地生长,粘稠的黄泥巴正一团一团地向他们围过来,吓得他们赶紧掉头回家,不敢再有半句的言喘。
人们已经感觉到空间越来越小,两排楼中间宽阔的空间已经没有了,已经被厚厚的粘稠的黄泥巴所占领,而且它还侵占了道路,使宽阔的水泥路变成了崎岖的乡间小路。人们已经很久以来晚上不敢出门了,因为出去就得在外头忍困挨冻一晚上,因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晚上昏暗的灯光下找到自己的家门口,那样你就得在家属院门外一直等到天亮,阳光灿烂时才得回到家去。除非你半晚上一家一家地挨门逐户地去问,拿着登记本一户一户地用笔划钩钩掉已被查问过的户数,最后你才能找得到家门,便即使那样你也要折腾你和整个院子所有的人一晚上的时间,况且对连在大白天大中午走在院里都会无缘无故地碰壁的人们来说,他们心中恐慌郁闷,谁还会大晚上斗胆开门容光焕发地等你去问呢?
正当大家为心慌意乱而忧心忡忡地寻找办法的时候,墙壁的疯长突然停止了。大家明白这都是因为大家都收好了自家的笤帚将它牢牢地锁在大衣柜里的作用,于是大家彼此奔走相告,互相击拳握手拥抱着亲吻着共同庆祝这难得的胜利,有几个眼瞅着不幸发生而死里逃生的老人还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于是勤快而不寂寞的小马他爸扩大了寻找的目标,他踏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翻遍了所有的垃圾箱,连最偏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的丢弃的废旧的垃圾箱也不放过,他终于又找着了好些破旧的笤帚。当不幸的消息传来大家又抱头聚集在一起研究对策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显得多余了。
原来通过在外面的四处奔波,小马他爸也扩大了视野,他已不屑在那个小小的家属院中折腾了,他已有了新的目标和发展方向,他依然早出晚归,但他要把他那首尾相连重重叠叠刚劲有力潇洒飘逸的“罪大恶极”的四个大字写遍全市。
他开始在外面的墙壁、房屋、窗户、商铺的门面房、商店的橱窗、警察岗楼、马路上和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的衣服上和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上写。刚开始有人训斥甚至有人报警,警察闻风而动赶来想给他戴上手拷抓走,但是他们随即受到了周围好事人的大声批评,他们也马上认识到了他不过是个病人而不再与他计较,“你与他较真,莫非你也是一个脑子有病的人么?”他们说。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