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南城地处南边,与南泽异族接壤。
这庆南城中有位名医,医术高超,威望过人,今年已年过七十,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但这名医却有个特别的习惯,对年轻女子,只看诊,不出诊,病得再重再急也不出诊。这日王大户家的女儿患了痢疾,脚步虚浮腹内翻涌,根本出不了门。王大户大急,派人架也要把名医架过去。谁知名医远远的见人来者不善,竟然扔下一屋子的病人学徒溜了。
座上的是个伤风患者,把脉把到一半突然被扔下实在是莫名其妙,忍不住问:“小四子,我记着你家先生原来不怕出诊啊?什么时候有的毛病?”
学徒愁眉苦脸地回答:“这都好多了!只是不出诊年轻女子!两个月前连门都不出呢!”
病人大奇,“听说前两个月老先生患了急症,在家休养,所以医馆停业。不是这么回事儿么?”
那学徒已经被大夫这几个月的一惊一乍折磨得头昏脑涨,现在听到人问,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哪是啊…这还要从三个月前,那个姑娘说起…”
三个月前,清凉月夜,庆南孟复医馆正要关门,学徒刚刚合上门还没使劲关,就被突然被推开的门打中了鼻梁。一个白色麻衣的人跨进门,火急火燎地连声叫大夫。
孟大夫在医馆后房都快歇下了,被这一阵催命似的喊叫吓到,踩着鞋出来看。来人身量小巧,头发在脑后束起,颇为古怪,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女子。
“大夫!我姑姑危在旦夕,求您马上跟我出趟诊!诊金多少都没关系!”
孟老大夫本来都要睡下了,现在见这姑娘急得脸色发白,本着医者仁心,只好披件衣服随她出去。学徒见了暗暗叫苦,心想这只怕又是一夜不能睡,皱着脸背上药箱跟出去。那姑娘在前面带路,孟大夫跟了一阵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连忙问:“姑娘,这地方在城外?”
那姑娘点头,满脸歉疚的样子,“对不住,我们家是养牲口的住在郊外,周围也没个大夫,我只好进城来叫人。出了城我就叫坐骑来带你们过去,很快的。”
孟大夫答应着,心中暗奇。看这姑娘的衣衫并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姐,竟然有人备好坐骑在城外候着?不过既然如此,诊金看来是没问题了,不枉他费这一场功夫。三人出了城门,那姑娘带着他们往偏僻的地方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叫他们稍等,接着从腰间摸出一只指节长短的白色物件,放在唇边吹起来。奇的是,她吹得认真,却没有丝毫声响。孟大夫心想,坏了,这姑娘莫不是患了癔症?又或者是什么歪门邪道吧?正忐忑间,遥遥似乎听得林中有虎啸之声。那姑娘微笑,转过身来,一双杏眼在夜中如星,甚是好看。
“对不住二位,我姑姑喜静,不愿意别人知道她的居所,得罪了。”话音未落,从她袖中不知射出什么暗器,击中两人昏穴。孟大夫和学徒在脊背发凉的惊恐中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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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夫昏沉之间,觉得鼻尖一凉,什么刺鼻的味道冲脑而上。孟大夫被一个喷嚏打醒。
“你醒啦?”
这声音,是那个打晕他的姑娘!孟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循声过去一看,满腔怒火都成了冷汗。
那姑娘侧身坐在他身边,右臂随意地担在一头白纹猛虎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老虎下颌。老虎呲着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却眯缝着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孟大夫打着哆嗦躲到角落。那姑娘感受到他的目光,说道:“别的事我等下再说,那边坐的是我姑姑,烦劳您去看看她。”
孟大夫一回头又吓个半死,果然屋那头阴影里坐着个女人。他壮着胆子过去一把脉,顿觉左右为难。这女人体内有毒,脉搏虚弱混乱,最多也只有一年寿命。可是他要是照实说了,那姑娘会不会一怒之下放虎杀了他?!还有从刚才起就没见到他徒弟,莫非已经成了…孟大夫这样一想更是满头冷汗,嚅喏不敢言。
那姑娘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看出了点什么,连声催促他说,他被逼得没法,只得拖延着说要见了徒弟才能说。那姑娘看他一会儿,突然笑了,“孟大夫,您不必害怕,我名叫向梓砂,与您无冤无仇,不会害您的。您徒儿还没醒转,在隔壁休息,没有大碍。我只是想知道,我姑姑究竟怎么样了,请您据实相告。”
向梓砂看他还没有想说的意思,突然明白过来,拍拍虎头赶它回窝去睡。老虎不情不愿地呜了一声,拖沓着出去了。孟大夫立刻松了口气,慢慢说,“这位夫人体内的毒淤积已久,起码有十年以上,如今只能用药物压制…最多…只有一年寿命。”
向梓砂脸色立刻变了,但却没像一般人家的姑娘一样号天哭地,只是去握住那女人的手。
“蓝姨…”
夜蓝抬手拍拍她的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出路?”
“我几个月前就发现了。只是我无亲无故,离开这里,也没有别处收留。如果不是你毒发,我也不会出去…”
夜蓝点头微笑,“梓砂乖,不要难过。我时日无多,我早知道了,你也该早就知道了吧。”
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孟大夫见多了,早已不会再为之情绪波动,但是眼前这个场景却令他几乎冷淡无情的心又起波澜。那个姑娘不说话,头枕在女人膝上,不笑也不哭,只有低垂的眉目透着悲戚。那个女人在阴影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反倒有些笑意,一只手像抚摸小猫似的温柔抚摸姑娘的头。
孟大夫长叹一声,慢慢走出门洞去。这好像是个甬道,黢黑幽深不见尽头,但头顶却有孔洞透着天光照亮脚下。孟大夫走了两步,总觉得哪里有人在看他似的不自在,回头看看,墙根似乎有什么白色事物。他俯下身,摸出火折子一照——一具骷髅白骨,眼部两个空洞正正对着他双眼!孟大夫吓得惨嚎一声倒退两步,耳中突然听到微弱的呼救声。
“先生…先生救我…”
咦?这不是他们家小徒弟的声音么?孟大夫人虽老迈,却因为保养得当依然耳目聪敏,当下循着声进了另一个门洞。一束亮光打在屋角土台上,他家小徒弟全身僵直地躺在台子上,吓得面无人色快哭出来,刚才那只白纹猛虎和另一只硕大的花豹将小徒弟头脚围住,上下地嗅,随时都可能把他生吞入腹!
孟大夫吓得腿肚子转筋,大气儿也不敢出。脚下一绊不知踢到了什么,手中火折子掉下,哗地平地起一片幽绿鬼火,摇曳上升,照亮隧道中一具接一具形状完好形态各异的森森白骨,延伸向不可知的远处,可怖若幽冥地狱,全不似人间景象。孟大夫大骇,莫非当时在城外,他已经死了…?
“大咪小咪!”向梓砂威胁地冷哼一声,一虎一豹马上低头顺耳地过来,讨好地蹭她。
“孟大夫,劳烦您走这一趟了。”向梓砂笑笑,“这就送您回去。”
孟大夫心里一紧,果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觉得后颈一麻,又失去了意识,迷蒙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大咪小咪,把他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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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我家先生就落下了毛病,两个月硬是没敢出门,现在还有点怕黑呢…”
来的患者们把学徒围在中间,听得啧啧称奇。
“我听说,有能人异士能驱使野兽为己所用,你们说不定是碰上高人了!”
那学徒瘪瘪嘴,“我看倒不像,那姑娘行事诡秘变化多端,是妖女才对!”
“哎,那你们的诊金呢?”
“诊金倒是不错。也不知她是怎么把我们送回医馆的,总之等我们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大早了,醒来时床头拴了两条活狐狸,毛色鲜亮火红,没有一丝杂毛。师父拿去卖给了知府夫人,得了二十两银子呢……”
番外一庆南名医的奇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