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要去前线！”
　　“白亓，南祁国的朝政是一盘散沙，可比起内忧，外患更需要我去处理，现在军中能用的将领不多，压得住中邦的更是稀少！而现在内政未定，番王未安，城内兵不可动，朕只能自己去了。”雷旭靖说得很慢，紧缩的眉头证明此番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虽然北苑兵败，可据臣所知，其中另有蹊跷。”白亓不太赞同此举。
　　“现在扬岑已经掌握了兵力，但是如果朕不去前线，那又谁能压得住呢！”
　　“这……”半晌，白亓跪地，“臣愿随王前去。”
　　“好！”
　　之后一天，雷旭靖整军向北出发。
　　十三城，他一定会问扬岑要回来！只是不知道这之间要又付出多少代价——生命的代价。
　　而在雷旭靖达到谈溪城的那天，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扬岑屠杀了一万名俘虏！而且只是南祁的百姓！
　　北苑的突袭惹急了他吗？这个可怕的男人！他对南祁的恨有多深？要赔多少百姓的血他才肯罢休？
　　亦或者，任何事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一万条命。
　　只在他挥手之间。
　　扬岑在营帐内揉了谍报处传来的谍报放进衣袖。
　　隐藏在北苑皇宫内的细作最新得到消息说，濮天辰这次举兵是因为他收到了雷旭靖的一封信，据说信中只有一个女子的画像，打听下来，竟是北苑的玺钰公主！至于濮天辰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公主而不惜得罪王上使计举兵帮南祁打中邦，谍报处说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是扬岑却清楚得很，因为玺钰公主，如今正在他的帐房里。
　　雷旭靖，不要怪我，一万俘虏的命只是对你的回报。
　　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是你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抢走。
　　这是我们的命，我的兄弟……
　　成莞用手指戳戳扬岑的手臂，问：“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扬岑反手握住她的手，查看了下掌心，摸了摸她掌上的月牙引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烧退了。”
　　成莞低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扬岑笑，“谢什么？”
　　“我以为你会骂我的。”成莞心虚地摸摸脑袋。
　　“当然要骂！竟敢偷我的令牌和玉配！”扬岑拧起眉，“真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
　　她眼睛盯着脚尖，弱弱地说：“我不敢。”
　　“不敢？”扬岑用鼻孔出气，“你濮成莞还会有不敢的事吗？！”
　　成莞乖乖把玉配从怀里拿出，递给阿木图，“令牌被平野将军没收去了，这个玉还你，我以后一定不敢偷了！”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扬岑心底一软，接过玉配系在她的腰带玉扣上，说：“那你就帮我保管好，发誓这辈子不弄丢！”
　　成莞低头看玉。
　　虽然凭她有限的知识不能识别这玉的来头，但只看那纯净的色泽，似暗水流过的异彩，都可以判断这块玉一定价值不匪！
　　不过再名贵的玉，对中邦王来说，都不算什么吧。
　　“如果……丢了呢？”成莞小心翼翼地问。
　　扬岑闷头不说话，好半晌才抬头，表情严肃到成莞发颤，“如果丢了，就去找，一定要找回来！”
　　扬岑抚着玉，若有所思。
　　“那如果……找不到呢？”成莞很擅长在狮子头上拔毛。
　　“那你就等死吧！”扬岑恶狠狠地说。
　　成莞吐了吐舌头，说：“那我还是不要了……”
　　“不许！”
　　“哪有这样的！”成莞嚷嚷起来。
　　扬岑看着她，忽然手一带，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说：“我给你个机会……嫁给我吧！”
　　成莞不解，我不是已经是你的王后了吗。
　　“我要你真心实意嫁给我，是发自你内心的。”
　　成莞一愣，笑道：“谢王抬爱，成莞不敢当。当日成莞要留下的时候，王跟成莞说，今后什么都要靠自己，不要奢望您会帮我。王留着我只是以后攻打北苑的最好借口，再别无他。”
　　扬岑眉一皱，含着怒气，语气竟有些耍赖：“我反悔了！”
　　“反悔？！”成莞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你是皇帝！君子一言九鼎，你懂不懂！”
　　这种反悔的招数不是自来都只有她会用吗？！
　　“我是皇帝，所以我说了算。”他彻底无赖了。
　　“你！”宁夏双手插腰，张大了嘴，她太想叫外面的人进来看看了！
　　“莞莞，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他忽然一改表情，脸色一沉。
　　成莞一怔，“最怕的？”
　　“你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扬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上亲吻。
　　“我哥哥。荆棘城一战已经结束了可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成莞的担忧刻画在了眉间。
　　“好，那么濮成莞，我帮你找你哥哥，条件是……你嫁给我！”扬岑勾起她的下巴。她仰视他的时候，下巴和脖子会呈现出一个令人惊叹的弧度，美得……就算是火焰他也愿意做只飞蛾。
　　“如果我拒绝呢？”有人就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识抬举。
　　“如果你再私自从我身边逃开，我就全国范围通缉你哥哥！”扬岑的耐性快被她磨完了，“还有我会马上把你的连珠丫头杀了！”
　　“阿木图！”成莞就差没气绝了，但一下又反笑了，“你这是……在跟我逼婚吗？”
　　“我是认真的，说到一定做到。”扬岑的神色让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没开玩笑。
　　“那……我们是不是该解决了这边境的战事再做进一步探讨？”成莞赶紧换话题，眼睛乌溜一转。
　　“说的是……”他沉吟了下，“看来我该给北苑一点回报呢……”
　　“哦？”成莞似挑衅地挑挑眉。
　　扬岑笑着盯住她，一字一顿地说：“要不拿你来开刀？”
　　成莞脸色笑眯眯，“我是你老婆啊！”
　　扬岑轻佻地握住她的下巴轻抚，“老婆吗？我老婆不是说不肯嫁我吗？”
　　“扬岑！”宁夏不想再跟他瞎扯下去，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对她没个正经，可是真的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扬岑笑了，绿宝石镶嵌成的眼眸像野兽一般噬血，“我想要的永远没人能抢走，包括你。”
　　成莞想骂脏话，又不敢放肆，只能用眼神戳穿他的脑袋！
　　但显然扬岑不怕她的眼神，“我会帮你找他的。”是的，他不仅会帮她找他，还会当面问个清楚！毕竟，有件事永远都存在他们之间，毕竟他不是莞莞的亲哥哥，那么……
　　她认真地哀求，“我只能这样请求你，我一没钱二没权，愿不愿意只能由你。反正你我之间……我也从未占过上锋！”
　　扬岑凝视着她，半晌，道：“他对你来说重要吗？”
　　“是的，她是我哥哥。”
　　“比我还要重要吗？”
　　“……”
　　这个问题让成莞怔住了。似乎……这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算了，反正你从没想过我。”扬岑别过头，不愿再说下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成莞拉住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一不小心捕捉到了他眼底流露出的一丝莫名情绪，心中没来由一阵浮躁。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就要碰到的时候又忽然收了回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扬岑执意问。
　　成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依旧倔强的眼神。
　　那是一种威胁，虽然她没说出口，但扬岑明白了。如果他真一意孤行，这个女人从现在起便会把他当成敌人！倔强如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扬岑眼睛一沉，咬了下唇角，决然离开。
　　再这样谈下去他或许真会忍不住掐死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或者……强把她吃下去。
　　可他的匆忙离去，却没注意到，那张来自北苑宫中的谍报，掉在了帐房中……
　　成莞捡起打开，脸色刷地一下，惨白。
　　呵呵，她果然是……高估了自己啊！一场政治和战争的游戏中，女人最大不过一个筹码。
　　曾经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笑话！记忆中，她叫他毓琛哥哥，而她的毓琛哥哥已经死了，虽然那个酷似毓琛的人现在就在南祁国的王宫中。
　　她不该难过的，背叛这种东西她不是再熟悉不过了么？反正……不曾付出也就无所谓失去了……那双如流星划过夜空的清亮眸子，再也与她无丝毫瓜葛了……
　　不难过，一点都不。
　　三天后，雷旭靖夺回距离谈溪城最近的柳陵，杀了驻军首领李宕。
　　当天傍晚，柳陵西面的元焦城，所有被中邦军俘虏的士兵和百姓，都被拖出城，屠杀至尽。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仿佛是人间的地狱！
　　这是扬岑给李宕的祭奠。
　　如果雷旭靖要将这十三座城要回去，也一定是十三座死城！
　　与此同时，平野带着二十万人前来东线驻守后，扬岑拔营准备回都灵城。
　　初夏的夜晚，风微凉，若不是空气中依然留有的焦味，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夜晚。
　　成莞拿了一坛酒，坐在营外的山坡上独饮。阴云遮盖了月华，又慢慢散开。
　　一双手搭住了她的肩，宽厚有力，却冰冷。不回头她也知道，一定是扬岑。
　　“为何在此独饮？”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轻轻轻风吹拂在她耳傍。
　　成莞颤了下，笑道：“月色如此美好，岂可浪费？”
　　他在她身边坐下，说：“再美的月色，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哈哈！我的王，您什么时候也学会恭维别人了。”成莞乐不可支。
　　他转过脸凝视她，“你这样觉得吗？”
　　她一愣，回视他，“你喜欢我吗？”
　　扬岑与她对视了许久，才幽幽地开口：“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成莞笑起来，“你的品位真独特。”
　　扬岑点头，“是的，不只一个人这样说。”
　　“你觉不觉得活着好累？”成莞把脸搁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我一个小人物都活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当皇帝的，一定更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月下，那双幽绿的眼分外流光溢彩。
　　“以前，我想我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竟然杀了那么多人。”成莞有点恍惚，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
　　“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晚而已。”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头发长长了不少，但还是那么硬，像她一样顽强。
　　成莞惨笑，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脸分外红润，在月下异常动人。
　　“不过你也是个残酷又冷血的家伙！你竟可以挥手屠了一座城！”她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在月下投影出一排阴影，她笑了，笑得很凄惨。
　　“残酷吗？与南祁人在中邦地盘上做过的事相比，屠了十三座城又算什么！”他冷笑，不带一丝温度。
　　成莞也跟着他笑，然后抬起酒坛，倒了杯出来，灌下，说：“你真像草原上的狼。‘扬岑’这个名字在你们部落，是不是‘狼’的意思？”
　　“不是。”扬岑看着她，“在你看来，我像狼吗？”
　　成莞胡乱点点头，“你不知道，那天我梦见在山里遇到了狼……狼好凶猛啊……它们要吃了我……不过你看，它们当然打不过我啦……呵呵……可是它们咬人真疼……”明明是睡梦，感觉却那么强烈。
　　成莞靠在扬岑的肩上，傻笑，“真疼，我以为我会死掉的……我一定会有一天，被你用尖牙撕碎的……恩……是吧？呵呵呵呵……”
　　如果你背叛我的话，我没有尖牙也会把你撕碎的……”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唇角，“大概。”
　　成莞微熏，不经意抬头，“什么？大概？”
　　扬岑轻吟，声音很低，在微凉的月色下，飘忽地有些不真实，“别问我，我不知道……也或者是我会被你撕碎了……”
　　她看着他，半晌，大笑出来，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眼泪也跟着笑出来，停止不住。
　　“不许笑！”扬岑皱眉。
　　她笑翻在地，草沾上了她的发，一根一根，勾乱了她剪得很短的青丝。
　　“我拿什么撕碎你？我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我何德何能……有什么力量可以伤害到你啊……”她躺在地上，望着漫天繁星包围下的月亮，“月亮还有星星陪着，我还不如这月亮。我一无所有了。”
　　“我收留你，不会让你一个人。”他俯身，挡住了她望月的视线，说，“就算有一天要去地狱，也会拖着你，不会放开。”
　　她怔怔地望着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幽绿的眼格外通透。她莞尔，“地狱？是啊，你一挥手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你怕吗？怕跟我下地狱吗？”他的唇角向上微扬，幽绿的眼眸鬼魅一般勾魂。
　　“我不是……已经在了吗？”她的笑容像夜间绽放的烟火，璀璨夺了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