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被嬷嬷带下去喂奶,容贵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神智似乎恢复过来,不再似往日疯癫可怖,淡淡吩咐着,“去把苏太医给本宫请来。”
往日不都是胡太医在为娘娘诊治么,怎么非要她去太医院请苏太医……再怎么迷惑,她还是点头称是,依令照办。
容贵嫔挥退所有殿内侍候的宫人,在熏炉里点起了苏合香,她执起一盏灯笼走向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眉眼深深的女子,陌生到令她心中徒然一疼,她仰头大笑的眼里溢出了晶莹的泪水,不管曾经再纤尘不染,入了皇宫这座大染缸,还是避无可避。
她冷漠地抬手拭去脸颊的泪痕,颤抖着手执起螺子黛对镜描眉,擦粉绾发,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此时此刻她的心在滴血。
幼时,她救了饿晕在自家门前的苏珏,是她央求着爹娘收留了他,自小一起长大,这种情分弥足珍贵,而她如今,却要亲手毁灭……
皇宫再遇,他还是那个朗眉星目的翩翩少年,而她却早已褪去纯真善良的外衣,渐渐学会了后宫的生存之道。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游刃有余,熟能生巧。
想到这里,她倏地悲痛地闭上了双目,双手紧紧按在桌沿,有些颤栗,不自信地在心底一遍遍追问着,他,会愿意来见她么……
他会如何看待一个双手沾满血腥地自己……那段被时光掩埋的感情如今还在吗……若是可以回到过去,她现在的生活决不是这样。
日日处在危机四伏的深宫,步步谋算,小心谋划,与后宫女子周旋,只为博取一人的宠爱……她,真的累了呢。
苏珏,就像一道温暖的港湾,每当她疲倦无助的时候,他总是会守候在自己的身边,默默不语的任人依靠。
手中的玉梳被她冷不丁地折断,发出一声脆响,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兰心恭敬地声音,“启禀娘娘,苏太医到。”
苏珏?暗淡无光的眸子里徒然升起一丝亮光,原来,他还是愿意见自己的……清咳了两声,压下心中的喜悦,她淡淡说道,“进来吧。”
殿外,兰心时不时拿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年轻青青,器宇不凡,这样的青年才俊居然是娘娘是旧识,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苏珏提着药箱立在檐下,一袭藏青衣衫,迎风独立。鬓若刀裁,眉眼墨画,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
只是隔着一道墙的距离,却犹如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再抬眸深邃如墨的眼里含着一抹悲凉,殿门缓缓开启,他叹息,亦抬步走了进去。
后宫,男子不可随意走动,况且她身居后宫,平时更难得一见,今日竟未想她会差人来请他前去一叙,他有太多话想说,太多话想问。
甚至连刚出事的小公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为掩人耳目,他佯装来瞧病,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要好好把握。
身后的宫门再度阖上,殿内光线再度暗了下来,整座寝殿,空无一人,静谧幽深。
案几上焚着好闻又熟悉的苏合香,屡屡清香袭来,沁人心脾,让人浑身放松,犹如身在花海间,放却一切烦恼。
隔着层层曳地纱幔,隐约可见有一女子坐于榻上,于是他停下脚步,抿唇,躬身一礼,“微臣……苏珏参见,容贵嫔。”
这个称谓,陌生的紧。
容斓月眸光一黯,隔着轻纱轻声细语,“珏哥哥,不必多礼。”柔柔的嗓音,宛若天籁,像极了当年还是温婉可人的她。
一声‘珏哥哥’恍若让他回到了久远的过去,殿内站着的苏珏不由瞬间红了眼眶,眼角带笑低低地唤道,“斓月……”
素手撩起轻纱,容斓月一步步下着台阶缓缓向苏珏走去,只见她一袭浅紫色曳地长裙,袖口绣着繁花,乳白色的丝涤束腰,腰间佩戴着一块青玉连环佩,头梳流月髻,戴一侧流苏,插一支宝蓝色朱钗,素洁高雅,身姿如柳,眉眼如画,嘴角噙起一抹深深的笑容。
苏珏惊愕地看着款款走来的容斓月,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他知道那只是强颜欢笑,他抿唇淡言,“你……清减了不少。”
一句极淡的关怀,轻飘飘落入容斓月的耳里,这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欢喜,原来……珏哥哥一直不曾埋怨她。
“珏哥哥,谢谢你肯来见我……”语气哽咽,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玉冠束发,面容清俊,显得愈发成熟坚毅,她别过脸拭泪。
他目露一丝心疼,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柔宠溺,“傻瓜…未曾登门的缘故是怕惹人非议,以免给你带来不便。”
容斓月咬唇连连点头,抬手覆上苏珏的温热的手背,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楚楚道,“珏哥哥……我……”
话音未落,苏珏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低的说道,“斓月,放下一切,随我离宫,可好?”语气中充满一丝哀求。
原本一直尽力克制自己情绪的苏珏,在看到容斓月的那刻,心底窜起一丝火苗,好不容易建起的城墙轰然倒塌,说到底,自己还是放不下。
容斓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久久怔愣不已,手腕传来的痛意,她蓦然惊醒,张皇失措地甩开苏珏的手,“不,不……”
她挣脱了抽出了自己的手,苏珏怔忪地看着放空的手,目光哀痛的看着退避三尺的容斓月,嘶哑着喉咙道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和他远离这腥风血雨的深宫……难道是放不下这里的荣华富贵还是说她已经离不开皇上……
容斓月连连摇头,倒退几步倚靠在柱前,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珏哥哥……你以为我如今还能不顾一切的说走就走么……不可能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苦涩在她的心底慢慢散开,泪水再度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指着榻前熟睡的小公主,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在这,我哪儿也不会去……”她含泪,嫣然浅笑,泪水划过精致的脸庞,不禁令人心底徒然一疼。
苏珏的眼里不再冰冷,而是涌上一层深深的痛。
他忽然便笑起来,白净的脸上李处一丝泯然,原来……她还是放不下这座包含着血与泪的皇宫,放不下,也舍不得。
蹲下身,伸手拂去容斓月粉颊上的泪珠,语气温然,“那,我们就带着和安一起远走高飞……”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悲恸哀求。
第8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