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静微也应该回同样的话,是吗?
可她的心揪着疼,张口,始终没有声音。
就像青春期里最纯真的梦想,坚持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埋在心里的秘密,终于出土萌芽,却还是耐不住风吹雨打。
无声死寂。
她知道,苏南橘也跟她一样,不会再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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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静微听话地转身。
苏南橘身边的地上,一支又一支烟蒂落下。
他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清洁工的扫帚扫过地上的落叶和垃圾,发出唰唰地声响,像是秋风吹过茂盛的树梢。天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涤荡了巨大的晨雾。
新的一天,终于,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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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静微这辈子没有这样哭过。
她觉得自己心肺都要哭出来了,手攥着衣襟,指甲几乎要剥落,生疼不已。
胸腔如破旧没有门窗的屋子,空空荡荡。
每一步都如灌了铅,来来往往的人如看疯子一般看她,她恍若不觉。
最后扶着树干才勉强站立,招手想要离开,脸颊突然剧痛,一个清晰响亮的耳光呼啸而至,右耳轰鸣!
抬起头,眼前的人影模糊。
“贱人!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她被人大力推搡至地上,她根本爬不起来,前胸后背小腹小腿被踢打得生疼,她蜷缩着,一动也动不了……
“伯父伯母,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利喝!
拳打脚踢骤然停止,取而代之是慌张的呢喃:“南橘……”
压抑的粗重的喘息,伴着焦急的怒吼:“芸裳出事是我的错!你们牵连无辜干什么?!”
“明明就是她!这个贱女人……”
“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就算把她打伤打残了,芸裳就能醒过来了吗?!简直荒唐!”
“南橘……”
她感觉一双手将她拉起来,抱紧了车里,气味熟悉而好闻,像苏南橘一贯用的香水的味道。
坚定而决绝的声音响在耳边:“甜圈,你把她接回去。”
“身上应该还有伤。你别忘了检查一下。”
“抱歉,我没时间。”
“就这样。再见。”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概感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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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芸裳一觉已经睡醒,迷蒙着眼,像小鹿一般地瞧着他,两手掀开被褥,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对他扑过来:“南橘哥哥。”
苏南橘笑着张开双臂,任谈芸裳压来,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有些痒,如心里的麻,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不穿鞋呢?这个季节,天这么凉,感冒了怎么办?”
谈芸裳咯咯笑。
苏南橘拉她上床,蹲下身来,取了鞋子,放在她的脚底下。
“什么是感冒?”
鞋子是粘胶的鞋带,他一片一片地将鞋带粘好,这才抬起头来,像哄小孩一般地,耐心解释,“感冒是生病的一种。得了感冒会不舒服,会头疼,会咳嗽,会打喷嚏。总之,小裳要穿鞋子。”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小裳记住了。”
让护工领着谈芸裳去上洗手间,他站在走廊里等待。
一转身,谈世勋就站在他身边。他应当是来送早饭的。手里的保温杯还带着早晨的霜气,脸也冻得通红。
他说:“辛苦了。南橘辛苦了。”
只是几天而已,谈世勋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原本是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仿佛一夜苍老。
他摇头,“伯父,您别这样讲。”
“其实你不用如此的。你的心意我们感激,但你真的不必如此。”
苏南橘心里苦得发痛,笑着看谈世勋,颔首。
谈世勋的意思,他自然知道。
“芸裳现在的心智也就如个八岁的孩童,什么时候能恢复,我们都不知道。你能照顾她,我和你伯母就已经很感激了。”
苏南橘嗯一声,很轻,“你们照顾了我这么些年。我不能忘恩负义。”
“不需要报答。真的。”谈世勋说,“你有你的幸福,我们不该干涉。芸裳好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同意。何况如今,她还这个样子。”
苏南橘沉默。
他又何尝不想拥有自己的幸福。
谁愿意放弃呢?
远处,护工扶着谈芸裳走过来,她的笑意在浅浅的朝霞倒影中,纯真而无害。
苏南橘和谈世勋一同走进病房,谈世勋将保温杯打开,香气一下飘出来。谈云裳坐下,谈世勋拿出两个包子放在小菜上,又将筷子递过去,“吃吧。”
“南橘哥哥也来。”
“没事。伯父、小裳,你们吃。我不饿。”
都说肠胃是心情的指数表。他的小腹一抽一抽得痛,一点食欲都没有。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少儿百科》,对床边坐着的嚼着包子的谈云裳摇了摇,温言温语:“一边吃饭,一边讲讲生物上的细胞哦。”
……
岑静微醒来,浑身酸痛。
甜圈儿从厨房探出头,“苏南橘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你一身伤他就不管了?真是有意思!这种人,你以后躲远点。”
还有些迷糊,抱着抱枕打盹,“知道了。”
三万块银行扣款的短信也突然赶到,滴滴两声,将她从愣神中拉出来。
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结的。
感情无法快刀斩乱麻,但是金钱关系却可以将感情一笔勾销。
匆匆吃过饭,赶到报业集团。
各种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身后的人指指点点。上个洗手间,都听见外间同事们的八卦内容。
——唉,你知道吗?我们新上任的社长,自杀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为情自杀!她那个已经订了婚的有钱男友劈腿!居然是跟咱们同部门的编辑勾搭起来了!
——真傻!为了一个渣男值得嘛!
——你是没看见那个惨状,割伤了自己手腕的大动脉,现在生活都不能自理!结果那个小三,居然跟没事人一样来上班!
——啊?这么不要脸的吗?
——可不是吗?好人没好报,坏人活千年!
——狗男女不得好死!
岑静微低头,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慢慢推开门,走出去。
镜子里映出她一晚上没睡而苍白的脸。
那四个同事瞬间噤了声,她若无其事走到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
旁边人终于憋不住,打招呼:“静微姐。”
她转头,语气平静:“你们知道的消息,比我还要全面。”
旁边人皆是一窒。
大家都以为她在讽刺。
她关掉水龙头,面无表情,语气却是关切,“我见不到谈芸裳,并不知道她如何了。你们知道吗?”
“她……”
有人回答,“我也是听说的。她因为脑部缺血时间太久,而失去了部分记忆功能和认知功能。”
“什么意思?”
“有可能终生都智力缺陷,需要人照顾。”
岑静微只觉天塌地陷。
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板,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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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得都极是困难。双腿如灌了铅,脑海里那些话来来回回……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正常了……”
“你说了什么啊,让她连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你是没看见那个惨状,割伤了自己手腕的大动脉,现在生活都不能自理!”
“有可能终生都智力缺陷,需要人照顾……”
愧疚和自责真是要把她逼疯!
回到办公室,也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她呼气呼气再呼气,终于让自己勉强镇定。打开邮箱,里面又堆了无数的工作,其中有部分是谈芸裳曾经接手的。
换个人,收尾依然继续。
职场就是这样,多谁少谁,部门一样转。
她快速将手头的工作全部做完,在电脑上拟了辞职报告,立刻给主编发过去。
三分钟后,主编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她去意已决,对方再多说也没有用处。最后无可奈何,在意见栏签下了同意。
入行七年,终于解脱。
她其实无处可去,这些年生活除了公司就是房子,现在突然没了工作,仿佛生活没有了意义。
从前忙成狗的时候,总是各种设想,如果休假了,她会如何如何。可现在已然没了工作,拥有漫长而没有期限的假,却也没了再去做那些事的心情。
好在还有甜圈儿啊。
这个好同志,一天就拖着她去散心:“唉——让那些流言蜚语去见鬼!没做的事情,认个屁!咱又不是人民币,没那本事让所有人都喜欢!做到无愧于心就行了!”
从打羽毛球,到钓鱼,再到真人探险,徒步登山,户外运动没一个能让她焕发活力。甜圈儿干脆就陪她赖在了电影院,喜剧电影实在是无聊至极,爱情电影矫情得一匹,文艺电影虚坐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讲了个啥……
这天甜圈儿得了某电影发布会的门票,更是要拉着她一起,非说她要再宅下去会腐败发霉。她不情不愿也就去了。是青春片,主创们一个个俊男靓女,甜圈儿看着其中一个演员眼熟,指着对她道:“哎——这不就是那个李什么——”
“李依依嘛。”岑静微昏昏欲睡,“还给咱们救过急呢。”
“我看八卦杂志,说她和苏南橘关系很好啊……”
第六十八章 做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