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静微心里一震。
关于苏南橘身世和家事,各种版本层出不穷,风云口的人物,自然伴随着流言蜚语。她都没怎么信过。
只是谈芸裳这个版本,和她的记忆惊人得吻合。
那一天的风雪很大,是晋城从未有过的天气,白皑皑的雪一直没过脚踝,苏南橘就站在那一片白中,皮肤惨白惨白的,身上的白色羽绒服落得全是雪,整个人也要和白雪融为一片。
他的嘴唇在打颤,“静微,我们分开吧。”
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
零下的温度,又湿又寒的空气仿佛要沁入她的心里去。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哆嗦着问他:“那件事,是真的吗?”
让谈芸裳怀孕的事,是真的吗?
他沉默。
诡异的沉默。
高三,课业压力最大的那一年。所有同学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十份用,她也紧张的一天吃不下睡不着,只有苏南橘,只有苏南橘,课也不怎么来,考试也不怎么到。成绩从年纪前三,一下掉落到班级二十名开外。
接着,她最要好的朋友谈芸裳,就告诉她,自己怀孕了。
怀得就是苏南橘的孩子。
然后苏南橘就向她提了分手。
过程诡异而和平。
没有撕逼,没有痛哭流涕,甚至全校也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那几个人,也以为是她插足了白富美和高富帅的爱情。
其实她才是那个被插足的人啊。
然后苏南橘就退了学。
她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不得已,父母找关系让她转了学。
原来,从那时候,18岁的苏南橘,就住进了17岁的谈芸裳家里。
往事并不如烟。她现在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当时的自己是用了怎样的力气,才能走出人生的第一份巨大打击。青春期的她,还没有建立好一个完整的价值观,就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
多少个午夜梦回,多少次辗转反侧,多少次无人处哭红了双眼,终于知道,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要自己走下去。再苦再难再不能过去,也终究会被时间碾压至灰尘。
可疑心病,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认为自己不好,所以不相信世界的好,不相信自己值得被周围人温柔相待,不相信自己值得被这世间珍视珍惜。
“因为对他有恩,所以我不想跟他讲这些。我不想给他压力,也不想让他有困扰。”
“你真善良。”
岑静微都不知道自己是真在夸她,还是话中有话。
“一个让你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怀孕的人,一个受了你家那么多恩泽,那么大福报的人,一个和你订了婚还不断撩别人的人。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地方?”
一个需要你放弃学业,放弃自尊的人,对你还没那么好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这是真情实感,实话实说。
不过岑静微也确实没打算要个答案。她当然知道苏南橘是个有价值的人,长相不错,事业不错,物质基础不错。
从收集的资料了解过,他的业务水平在医美领域绝对算首屈一指,又有足够的商业头脑,所以才能将手艺换成白花花的人民币。
从接触来看,他还是一个温和幽默,很有开拓精神和管理能力的人,既能注重细节,又能顾全大局,同时善于运用资源,对待周围人也都不错的人。
奈何人之蜜糖,她之砒霜。
优秀的人,却未必就是感情中的良人。
谈芸裳低头,抚摸着骨节上硕大的钻戒,真是在这昏暗的灯光中也能闪瞎人的眼:“他当然是待我好。不然我们也不能风风雨雨了这么多年,一直走到订婚。”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
岑静微冷笑。
从来听说过合久必分,是真的很少听到,恋爱长跑修成正果的。
“行。那我祝你幸福。”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起身要走,谈芸裳一下拉住她,先前的趾高气昂全然不见,只剩下卑微:“岑静微,我求你了,离开苏南橘好吗?”
这声音凄凉。
岑静微一下顿住。
她不是圣母,不是白莲花,不是绿茶,但也不是铁石心肠。
她只是个疑心病患者。
谈芸裳的哭声让她心里发怵,仿佛午夜梦回的鬼魅,她从头到脚都是寒气。
呼吸也有些急切和粗重。
她甚至有立刻从包里拿硫酸锂的冲动。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吃硫酸锂了。
想起黄大夫那句你可以的,她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情绪带来的生理反应。
转身,挥开谈芸裳的手,“谈社长,希望你自重。如果苏南橘和你的感情真的出了问题,你再求我也没用。”
这话说的,真得有一种她当了别人小三的感觉。
这感觉是真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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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不指望谈芸裳能找人送她回家了。外面的雨没有停止,反而有一种越下越大的趋势。这可如何是好。
坐在如酒店一般豪华的公寓大厅沙发上,看着外面的雨。心里却越发堵得慌,她是真的不喜欢感情太复杂。
谈恋爱,谈个甜甜的恋爱,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相看欢喜才对。
怎么这么多幺蛾子。
至于苏南橘说的周五的解开误会的局,她也真是没心情去了。
立刻编辑短信,“周五我有事,参加不了你的局了。抱歉。”
苏南橘的电话却恰逢其时,只是她真没心情跟这人闲扯,按下拒接。对方又响,她再拒接。这么折腾了三四次,电话终于安静了。
终于有司机肯接单,电话也来了,她以为是网约车司机,接起一听,还是那个杀千刀的苏某人,当然没好气,“什么事?”
“为何不接我电话?”
“你的电话就必须接吗?”岑静微呵呵干笑了两声,“没这规定吧?”
“吃炮弹了?”苏南橘笑意浅浅,“谈芸裳跟你讲什么了?”
“她?”岑静微依旧是干笑,“我拿上东西就走了,还能说什么。”
苏南橘的心思一向缜密,她扯没扯谎,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亦干笑了一声:“岑静微,你的情商和智商,还不够骗人。”
岑静微翻了个白眼。
“是不比您苏院长。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等一。”
苏南橘没接她的话,只是在给她打预防针,“岑静微,我希望无论谈芸裳……”
手机震了一下,岑静微一看,是网约车司机的电话进来,她立刻打断,“不说了。我这边有电话。再见。”
跟司机确定了地址,放下手机。苏南橘的电话又打来,岑静微真是心烦意乱,干脆就把苏南橘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害怕他再打来,确认上车后,立刻关机。
当时的她,以为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别扭,一个小小的拒绝。
却不知道这个举动,将造成什么样的巨大的后果。
就像那只南美洲的蝴蝶,引起北美洲的一场巨大龙卷风。而龙卷风波及区的人们,苏南橘和谈芸裳,正一步又一步,走向生灵涂炭、万劫不复。
雨中的夜色恍惚,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伫立在小区门口。雨水冲刷着荧光屏上的字,却越发绚烂:芸鼎物流,生命起航。
第六十四章 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