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妹子每次哭醒过来，都见妈妈坐在床边，为她擦冷汗。妈妈问道：“满妹崽，怎么啦？”辣妹子不好实话实说，只有打马虎眼，说：“也许是伤了风寒吧。”朝天椒就又骂杨家人好狠！好毒！辣妹子就说：“妈妈！你莫骂了好不好？不怪他们呢！”朝天椒就说：“不怪他们怪哪个？两天了，也不来看一看，真没良心！真狠毒呢！”每每听到湾里毛奶崽的哭声，或者根本就没有毛奶崽的哭声，或者根本就没有人的声音，而是冷狗馋猫的声音，哭鸟老鸦的声音，她都得神经质地出门寻找一圈。甚至后山各种熙熙攘攘的鸟声，这是先前最动听的声音，她也觉得是低沉的，哀怨的，不好听，不敢听。其实，辣妹子这一坯肉，小小露水岂能奈何？前年生崽，我先不愿进医院，跳皮鬼在肚子里蹬了整整一个通宵。后来送医院剖腹产，没用麻药切开三寸多长，伢崽还活着，她也没有昏过。想到这里，我深感生个毛奶崽难呀！“我伢崽若有个好歹，我将如何是好呀？”又琢磨着那个梦，神仙收走了她的伢崽，是她用一颗善心，才又得了一个妹崽。一想起妹崽，眼前就浮现出在广东的一幕幕……不行！就是万一鳅鳅有个么格好歹，要是再生，我还是要生个伢崽出来。
　　第十三章
　　又是一个大清早，朝天椒见闺女起得比自格还早，而且还出去转悠了一圈。朝天椒深知闺女心中的那个结越来越紧，外人再也难以解开了，她生怕闺女怄出麻烦来，就说：“这样吧，他们不来接你，我去把伢崽抱过来。”辣妹子赶紧摇摆着手央求道：“要不得。还是我……妈，我要回去，我不放心！”朝天椒一瞪眼说：“不中用的东西，就这样回去，你永世莫想讲话了！”朝天椒还指着在玩皮球的孙崽，提示辣妹子说：“满妹崽呀！你好好看看，好好想想，那个皮球为么格总是弹回来，那堵墙却纹丝不动呢？皮球软，墙硬呢，软的总是怕硬的。还些人不是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吗？”辣妹子却说：“也不一定，钢铁那么硬，比火硬嘛，火却要烧熔它呢。”朝天椒哼声道：“那好吧！她两娘崽是皮球的时候，我们就做墙。他们的心若真有钢铁那么硬，我们就变成火，烧软他们！”辣妹子还是抽泣着、念叨着：“我伢崽！我鳅鳅……”朝天椒就说：“好歹是他姓杨的，反正妇人是‘跟’字辈。”辣妹子好反感，带着愠怒道：“娘！我伢崽一千根头发，也有五百根姓柳呢！他是我的怀心，我的肝花，我的性命根子，离开了伢崽，我真实的不能活下去呢！”朝天椒默了默神，毕竟母亲心肠，便答应了女儿的要求。
　　没想到陈玉秀倒先行了一步。朝天椒远远见亲家母的到来，就霸蛮把辣妹子推进了房屋里，而且将房门套上了锁，说：“满妹崽呀！你千万莫吭声啊，泡一穿孔，你这个气球就不值钱了呢！哼！看我怎么来对付她。”辣妹子就说：“妈！你讲话也得注意点，前世留根线，后世好相见呢。我可是嫁了两个老公的人了，你千万莫把话讲绝，把事做绝，没有了退路，就把我又弄成了一个寡妇了。”朝天椒不耐烦地说：“我晓得我晓得，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还要你教训？我只是要教训教训这号人家，莫把我闺女当作一盘菜，想吃就吃，想倒就倒了。”
　　朝天椒强装笑容迎上去，招呼道：“亲家母，哪阵风把你吹来啦？”陈玉秀苦笑着说：“唉！玉秀真不好见亲家母，我带满崽来陪礼道歉了！同年嫂呀！我真没脸见人呢！都是箢箕鬼脾气绝，让闺女生气，我来谢罪，还望你老宽宏大量，看在老少份上，劝劝我们的闺女。唉！我秋狗总是时时刻刻哭叫着‘妈妈！妈妈’的，寻奶吃呢。咔咔咔咔！”朝天椒故作惊异道：“怎么，我闺女呢？哪里去了？”这倒把陈玉秀问糊涂了。她预感不祥，眼珠子满屋转着，双手不晓得放在哪里好。“她……她几天前没有过来？！”朝天椒故作惊讶道：“么格？你是来要人的啊？我闺女早嫁给你家了，你们把她赶走哪里去了？天啦！还几天了呢，她还有不有个人在啰！”于是喊天震地，双手拍着大腿嚎叫起来：“闺女哎肉啊！你在娘屋里，娘没点过手指头呵！原以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想到帮他屋里养了崽唻，还动口就骂，动手就打哟！哪里是这样背时的男人啰，倒运的男人啰！……”她擦了一下眼泡，对陈玉秀说：“告诉你！我闺女好端端地去你屋里，今日活里见人，死要见尸！……”其实，这时陈玉秀心平气和了，她一直在盯着同年嫂那张雷声大、雨点小的脸呢。
　　正好，文哥、武弟也被惊过来了。武弟一进屋就凶着朝天椒道：“哭魂！好听！没见过，又不是同娘打她来，你要急坏她老人家，对你有么格好处？”他拉开陈玉秀说：“同娘！莫理她，我妹妹在屋里，等会我们劝劝她，跟您老人家回去。”文哥也提醒母亲道：“妈！妹妹好好的，您在这里喊天哭地，难道忘记了爸爸那个事？”这一句话倒是杀住了朝天椒的嚎声。
　　“多亏你们舅舅、我的同年崽懂理，只怪我没养个好崽。我闺女既然回娘屋里来了，就让她多住几天吧。等那个芋头脑壳忙完店子里的生意，我一定要他亲自来赔礼道歉，来接我闺女，任你做丈母娘的、做舅舅舅妈的怎么教育都行。我回去了，我秋狗还困在他伯母家呢。”文哥武弟挽留吃中饭，陈玉秀千礼万谢道：“我得赶回去呢。不然，我在这里吃饱了，我秋狗就会饿坏呢。”陈玉秀含着两眶泪出了门，还回头大声招呼亲家母亲和两个舅舅道：“你们告诉我闺女，她的小鳅鳅日渐好玩了，就是断奶了日夜哭着要妈妈呢，但愿外公、爷爷保佑，莫得了奶疳毛病呢！”
　　朝天椒却扶着门框在叫喊：“你告诉那没好处的，不三步一拜、七步一跪来请，莫想我闺女再登你杨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