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底,杨家生产队会计杨孝秋悄悄找到杨孝钕说:“我马上要跟姐夫出去闯江湖,需要一个人接手当会计,想来想去想到你,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当干部。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向我爸爸,向大队推荐。”杨孝钕虽然心里痒痒,嘴巴上还是说:“二哥你看行的话,我当然愿意,只是先要我妈同意。”杨孝秋就说:“行!我这就去找婶娘说。”陈玉秀一听,不假思索地说:“二哥你真是沾亲有三顾呢!打灯笼火把也难寻到的事,我还会不同意的?坐下吃酒,坐下吃酒!”转身就要去弄菜。杨孝秋说了一声“酒先存着,过年来吃。”便急匆匆地走了。陈玉秀就叫满崽坐在对面,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才问道:“满崽!你能够反得出这副大肠吗?”杨孝钕低头笑道:“学嘛。”陈玉秀扪笑道:“我就晓得满崽干得了,初中生嘛,还会不如小学生?”杨孝钕就说:“我们这号初中生,肯定不如孝秋哥那号高小生。”又问妈妈道:“妈,你今日怎么答复得这么快?”陈玉秀说:“好事嘛,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杨孝钕故意追问妈妈道:“当干部有么格好嘛?”陈玉秀说:“好处多着呢!”便勾起手指数起来。“你看啊!吹哨排工,审批工分,分粮分钱,还有工分补贴,运气好的话,以后还可以当大干部,甚至‘吃国家粮,住工人房’,这是有里子。更有面子呢!会计大大小小是地方地境的人物,走路时天晴有影子,落雨有脚印,讲话时总还有些帮腔的,打架时也有一些帮拳的,每年多坐好些上席呢。不然的话,你干爸爸连阉匠王都没心思做,一辈子抱紧一顶官帽子,眼下老得没牙齿了,还舍不得松手。你眼下当了会计,以后他一松手,你不就顺理成章接现成位置吗?满崽呀!我们屋里几辈人还没有出过官,眼下算是祖坟开了坼,才有后人当官呢!”于是,这个天底下最小的官帽,就这样戴在刚过二十一岁生日的杨孝钕的脑壳上。
果然,当上干部的人,身上也香了。一次,杨家湾里办白喜酒,大厨师杨孝夏破天荒地要杨孝钕帮忙去跑堂,杨孝钕尽管心里痒痒,却不好自作主张,只是说:“大哥!你去问我妈。”陈玉秀心想,在湾里当堂倌,既不拿工钱,又不出远门,纯属帮忙。一个湾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湾里的事,就靠亲帮亲、邻帮邻嘛,自格也得去帮忙煮饭洗菜、摆碗摆筷呢,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一次被厨师选为堂倌,一场酒下来,杨孝钕觉得益惠大着呢。难怪有人说,天旱三年饿不到伙夫,自格每餐吃的肚子滚圆,里面装的净是自格喜欢的酒菜,而且还可以将那些配菜时不用,或者剩余的荤腥拿回家。尽管没有工钱,可包封还是不会少的,敬灶神架灶时,堂倌得到了五毛钱的包封;举行祭礼时,堂倌担任筛茶水、端净水、放爆竹的任务,又接到包封一块一毛五分钱;喜事散场后,厨房里分配到一个肘子,一海碗汇菜,六包纸烟。加上亡人出殡时,杨孝钕顶了一个因病上不了场的轿夫的缺,又拿到了一块白毛巾、两合纸烟、半斤轿子肉。陈玉秀帮忙煮饭洗菜,也得到一块白,半斤走杂肉。回到家里,母子俩一算数,光吃的也够十天半月的,包封钱比做十个集体工还实惠呢。做一场喜事的堂倌,能够赚到一个春节的吃用,何乐而不为呢?杨孝钕因此心里盘算着,山里人喜欢置办酒席,每逢婚丧嫁娶、生日进火等喜事,香会庙会清明会等大事,无不办一场酒宴,请来三亲六眷、左邻右舍、四方朋友吃一餐,热闹一番。好些人家的伢崽从出世到周岁,就得办三场酒:三朝、月满、对岁。因此,月月少不了红白喜事,每年都有不少红白喜事,而且红喜事油水还足呢。当厨师的人一般都会杀猪宰羊,他脑海里顿时浮现了当年买肉给妈妈补身子的一幕,公社食品站那些屠夫的神气,充分显示出了他们手中的权力。如果自格也学厨师这一行,妈妈老来也会有些福享了。杨孝钕就对试探道:“妈!我想把肘子送给孝夏哥下酒。”陈玉秀看出了满崽的心思,却故意说:“哟!我满崽真是舍得,第一次拿到的肘子,这么大一个肘子,也舍得送人,不留给妈妈吃。”杨孝钕就急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干脆明卖猪婆肉,告诉您吧,我想拜师学艺。”陈玉秀就笑了。她也在寻思,做厨师当屠夫虽然辛苦,又要杀生,可一般情况下不会出远门,而且天旱三年饿不到伙夫,做厨师的人总不会让自格的肚子闹饥荒嘛。而且觉得眼下满崽长大了,也应该学一门成家立业的手艺,思来想去也就笑着答应了,只是说:“就不晓得你这个肘子能不能买到师傅的一句话哟。”杨孝钕面对妈妈的态度,心里更有了底,就提着那一只六斤六两的猪肘子,打了一个三块三毛三的大包封,拜杨孝夏为师学习开屠做厨了。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