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老弟杨忠武的事,做哥哥的杨忠地更加清楚。这些年,杨柳乡走银子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有的村庄几乎家家点过火,户户冒过烟,只是不少人做的是黄粱美梦。这些人从梦中惊醒,有的洗手不做了,有的改弦易辙了,不少人依然抱定发财梦,朝着黄河走去。而杨忠武连这样的梦恐怕都没有做过。
第十九章
杨忠武不做这样的梦也有他的道理。
杨忠武不但有一门好手艺,而且是老爸杨芳基传下来的木匠王。先前抓副业要指标,要向生产队交副业款买工分,木匠王自然而然能够优先拿到指标。不少后生崽想学一门养家糊口的好手艺,更想出外混一口饱饭、好饭吃,也想拜一个好师傅。因此,杨忠武身边总有几个徒弟,徒弟做事他抽烟,徒弟流黑汗他当指挥官,徒弟做事不拿钱还得送礼,他不做苦事进大钱还进几份钱。只是政策开放后,徒弟越来越少,最后都飞走了。杨忠武睁眼一看,低头一想,可不是嘛,眼下山里的手艺慢慢不吃香了,起屋盖房无论青砖红瓦了,窑匠师傅与只会打砖抹瓦用苦力的徒弟没有了多大差别;油漆不用煎熬了,商店里多得很,而且五颜六色都有,买回来用刷子刷就是,这么一来,漆匠师傅做的事,细把戏都晓得做了;刀剪斧头、锄头镢头什么的,商店里应有尽有,算起来价格还便宜许多,铁匠师傅也只有在家守马桶了。再看自格学的木匠,不讲城里人,连山里人讨亲进火都不兴自制的尽管木质好、做工扎实、好用不好看的家具了,说这些东西粗俗土气,又笨重又难看还不便宜。好些人都赶时髦,买回了那些不用榫子只用钉子,不镶木板只胶三合板,稍一挪动就像细把戏的摇窝一样晃动的、好看不好用的家具。即使家里死了人,也不兴棺材而用骨灰盒了。本来,这几年起屋盖房的逐渐多起来,需要大量的木匠。然而,山里木匠多如牛毛,尽管装满水的并不多,绝大多数是半桶水,可起屋盖房做门窗、刮树皮、砍楼檩瓦料、钉橼片楼板什么的木匠粗活,有半桶水也就足够了。因此,僧多粥少,抢得到多少工夫呢?无奈,像自格这样的木匠王,大工师傅,也只能当作小工用,做点小工活,挣几个零用钱。这些票子尽管到手时是崭新的,拿回家却皱巴巴的,不戴上眼镜还分不开,全被汗水泡湿透了呢。不仅如此,独生崽杨孝军不晓得吃错了么格药,自格不想老实学艺,诚实做事,把手艺学好,学精,继承木匠王的衣钵。这个半桶水却异想天开,与人在山里合办了一家么格木器厂。这样一来,已经残留的半碗饭,无疑又被吃去一大口,把娘老子的财门几乎封死了,气得杨忠武三天没下床脚,一个多月没有抬脚出门、抬眼看人。妇娘林巧娘有时就劝他道:“你这死脑筋,满崽开木器厂,做的是大事,赚的是大钱,我们应该高兴、感到有面子才是,毕竟是牛栏起在高墈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杨忠武一听就火了,吼道:“你们妇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么格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田里进了好多肥水?崽的钱是媳妇的,自格的米才是自格的,多少还得让他们的崽女吃一些。如果我的手艺没有门路了,我们就关起门来吃汤,打开门去哭命吧!”林巧娘对老公说的话尽管反感,却也有同感,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老养少,有好多少敬老的?特别是实行计划生育后,细把戏越来越是宝,老人家越来越是草,细把戏有了伤风感冒,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住医院时所有亲人轮流守在病床边。可老人家病得下不了床脚了,好些后生家只有蒙住鼻子嘴巴,在床前站一站,看一看,问一两声,最多放点钱,便转身开溜了。眼下后生家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的老人家是死是活,是好是丑,他们都不晓得,最多过年过生日、清明扫墓时,一家人能够见上一面,一年十二个月,能够见面讲几句话的日子不到半个月呢。孝顺的后人好能够通过电话拉拉家常,不孝顺的后人恐怕在外头日夜烧高香,求神灵菩萨早日接老人家归天,减少一件心事呢!真是“娘想崽,千万丈,崽想娘,扁担长呢。”于是,林巧娘就对老公说:“你就不晓得想想其他的门路?像你的兄长、堂侄崽一样,走银子水去嘛。”经妇娘一提醒,杨忠武眼前顿时浮现出老二杨忠地发家致富的曲折经历,只是既想又怕,捉摸不定,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既然有那么多的兄弟叔侄在前面闯出了路子,闯出了经验,自格不是能够少走一些弯路吗?于是,杨忠武跳下床,一连吃了三海碗饭,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当晚又做了一个通宵的春秋美梦。
第二十章
杨忠武正想过去找杨孝秋贷款,外孙崽就让人带来报丧了。而且,眼下杨忠武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急得脑壳都要爆炸了。打架靠亲兄弟,打仗靠父子兵。亲人都去不齐,怎么开口叫别个呢?他想起兄长们留下的电话号码,留下的话,说是有么格事就打电话。便招呼林巧娘带着外孙崽与那堂叔继续去跪门,自格转身到堂兄杨忠义家去打电话。电话倒是都打通了,可回答却都是一板腔。对于回来的事,答复是:“眼下生意忙得不可开交,摸鼻子的时间都没有,这么急难以赶回去,等选定了出殡的日子,我们再去代表行祭礼吧。”对于打人命官司的看法是:“眼下是新社会,千万莫去打人命官司,把有理的事做成没理的事。赶快报公安,相信党和政府会作主,会依法办事的。”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