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喜姑既喜欢与杨孝军在一起,又惧怕他拉她做坏事。他见大人们烧砖瓦窑,也模仿着在田埂土墈塘坝的腰间凿一个洞,自格用火柴盒做砖,用水笔筒抹瓦,却要她去拾柴火,偷煤块,然后一层夹一层地装窑,一步接一步地烧窑,封窑,洇水。每次被人发现,他倒是能够撇开她,一口咬定是自格一个人干的。他虽然关了黑屋,可家里被罚了工分,杨忠武还要拿他出气,只是他皮厚,先是仰着脑壳、翻着眼皮挨骂,见爸爸要动真格的了,他才鬼喊鬼叫着跑开找爷爷,找妈妈。
更让杨喜姑生气的是,与杨孝军一起吃饭、一起困觉、一起玩耍的小黄狗死后,杨孝军偷偷从家里抱出一大捆木板木条,连同斧子锯子刨子凿子钉子,仿照大人们给死人妆殓的样子,做成一具有棱有角的棺材,在棺材里装上石灰、块煤、灯草、麻杆什么的,铺上印花床单,放上青砖枕头,将穿好衣服的小黄狗躺进去,再盖上鲜花被,盖棺钉钉封纸口。然后,他将棺材模样的东西扎成八抬大轿,连哄带骗加威胁,找来了湾里十多个细把戏,抬轿的抬轿,没有抬轿的就把木板、脸盆、瓦片什么的当响器,把树叶、草片什么的当乐器,把红纸药当火炮,要隆重地将黄狗送上山。更没想到的是,他自格披麻带孝拜路不说,竟然要她也戴上白帽子哭灵。她红黑不肯,他就张牙舞爪,一连做出卡、砍、杀的动作,真的把她吓得哇哇哭了起来。就这样,一路热热闹闹的场面,逗得路人无不捧腹大笑,都说“还真是一个狗崽,孝顺的狗崽啊!”杨忠武收工回家后,瞅见有人亮起异常的目光轻声笑“老狗牯!”又见杨孝秋妇娘来恶声告上状,气得肺都要爆炸了。可他找遍了全湾通洞,也没有见到独生崽的影子,最后还是在娘老子那里发现了。然而,杨忠武要把独生崽拖出来教训,杨芳基却把孙崽紧紧地搂在怀里,老皇帝说:“孩童之言,百无禁忌。我已经教训过了,你就免了吧。”杨忠武就说:“我的个娘老子哎!狗崽就是让您娇坏了,娇崽不孝,娇女没人要,娇媳妇倒灶呢!”老皇帝就笑道:“啊,难怪你不成器,是我这几十年娇坏了?可我觉得,五六岁的细把戏就能够学么格懂么格,做成那样像模像样的东西,将来肯定比你强呢。再说,就是狗崽有错,也是错在你身上。子不教,父之过嘛。”杨忠武听这样说,想回敬一句“我不成器,就是你之过啰。”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眼下他要教训的是跳皮捣蛋的伢崽,非要抽出伢崽身上那一条顽皮的筋,可有老爸老皇帝当挡箭牌,他又无计可施,于是指着独生崽的鼻子尖,恶狠狠地说:“好!你躲,看你躲得了初一,能不能躲过十五。”没想到杨孝军却带着胜利的嘻笑道:“我不回家了!看你找哪个去?你敢打崽,还会敢打娘?”
当然,俏皮的细把戏确实不蠢。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杨孝军慢慢懂事了,也懂情了。尽管杨喜姑对他不冷不热,杨孝军还是一往情深。杨孝军想,要有共同语言,须有共同爱好,于是他更加关注杨喜姑的言行举止。他见杨喜姑的家里,墙上挂满了男女明星的图片,特别是闺房里,几乎被帅哥的音容笑貌所占领,也在自格家里掀起了明星热。爸爸杨忠武见了那些妖里妖气的狐狸精感到好刺眼,就要他全部拿下来,点一把火烧了,换上一些年画风景画电影戏曲图片什么的,妈妈也讲还是那些电影花鼓戏和恭喜发财、年年有余什么的年画好看,可杨孝军硬是不同意,哭丧着脸说:“么格年代了,莫要总是抱着那本老掉牙的皇历不放嘛。新时代的人,就要有新生活,新追求,莫让外人看笑话。你们去老干部伯父家看看嘛,比我们家多得多,而且露得多呢!”杨忠武便特意去堂兄杨忠义的几个崽家里串了一次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仅如此,杨孝军发现老实巴交的堂兄杨孝钕也喜欢剪贴影视明星的剧照收藏起来。一次,兄弟俩在一起欣赏,杨孝军竟然发现了一张叶银花的照片,是黑色的,却涂了一些不太和谐的颜色。杨孝军笑问道:“这肯定不是照相馆师傅的技术,而是你胡涂乱抹的。”杨孝钕的一张脸当时就绯红了,他也不辩解,只是羞答答地说了一句话:“你还小,不懂。”杨孝军就说:“我不懂,向你学习嘛。”于是,杨孝军千方百计想得到杨喜姑的照片,却总是启不开嘴巴。直到初中毕业时,杨孝军鼓起勇气,向杨喜姑求一张照片留念。没想到杨喜姑二话没说,爽快地挑选出一张妖娆明媚的生活照,并且在照片背面写下了一句“请君勿忘我”的话。从此以后,杨孝军经常孤芳自赏,并且将这张照片与那些明星照一一进行比对,觉得杨喜姑比那些美人一点也不逊色,特别是胸前那一对并没有么格过分装饰的小山,那一头用皂角水洗得油亮耀眼的长发,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出来的灿烂光芒,比那些明星强多了。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只觉得下面先是痒痒的,热热的,后来却湿漉漉的了。他赶紧拿眼睛找房门,好得门栓是闩着的,才放心去换短裤子。慢慢的,杨孝军觉得看不过瘾,忽一日在做木工画线时来了灵感,他便用木匠的专用碳精笔开始写生。功夫不负有心人,描画一年半载后,倒觉得有些模样了。那天爷爷杨芳基无意间见到了杨孝军的作品,说着“我狗崽长大了。”对陌生的孙崽看了很久,像认光洋花钱一样。
芳基老皇帝发现了孙崽心中的秘密,便有意观察杨孝军的行踪,倾听各方面的反映。真是眼不看,耳不闻,心不烦呢,原来湾里人好些人早就晓得这一码子事了,有时还拿他们这一对叔侄开玩笑呢,只是若被杨忠义撞见了,便会讨个没趣。芳基老皇帝心想,既然水开了,米也放进去了,就得把锅盖早点揭开,免得生米做成了熟饭,或者烧了锅巴,更会难吃呢。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