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檐下的占风铎在疾风中被扯起了连番的动静,伴着骤然降落的急雨,笼住了整个天地。
我站在廊下,看着天际降下的万千银丝。不想过来饭堂这头吃顿饭的功夫,就碰上了这一泄急雨。
索性我也没有旁的要事去办,就势在饭堂外头廊下的高台上坐了,双手支腮打量那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
风大雨急,很快就在屋前的泥地上蓄起了一汪水泊,落下的雨水击打在水泊上,漾起了层层跌宕的涟漪,有不知何处飘落的残叶沉积于这汪积水中,在雨势飘摇里飘忽着打旋。
望着那片身不由己的残叶,我却依稀仿似看到了自己,于这天地间仿似这残叶般被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推动,经历过那些看起来玄乎实际却又相当悲惨的事情。
不过,我既没有做女侠闯荡江湖为民除害的梦想,自然就也没有这种笑对人生的勇气。
可是,不笑又能怎么样?
就仿似在皇城司那时候,不用说哭,就算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也照旧没有任何一丝一毫能改变既定命运的能力。
当老天已经铁了心要将我的人生推入那种黑洞的时候,除了淡然处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但我终究还是个小姐,便是对我师父这等仿若夜叉鬼面的长相见惯不惯,总也是内心柔软,热衷多想的那种姑娘。
只是可惜,不知道是我平素的衣着还是旁的什么,走出去外人初次见了十个有九个半会唤我我一声小公子。
这等兹事体大,从来就不在我花夏染能容忍的范围内。
于是,有些事情也就是注定要发生的。
叹了口气,我意识到自己这头已经望着面前这汪积水从残叶孤伶联想到了自己本身的多舛命运,不由也是心下一紧。
可惜我这头真正是得了话本子里头女角们的病,却没有半分女角们的气数运道。
越想越心酸,我双手支腮撑在了膝盖上,再度幽幽叹了口气来。
“染儿。”身边有人出声唤我,我应声扭过了头去,“师兄。”
五师兄随着我一道看了看外间的天气,一撩衣袍陪了我在廊下坐下。
天地间隆隆的雨声在耳畔振聋发聩,弥漫在周遭的水汽沾湿了面颊,五师兄递了方巾帕过来,“擦擦吧,满脸的水。”
“哦。”我接过,胡乱地抹了把脸后觉出了几分不妥,将那巾帕翻了过来,看到右下角绣了两只脱毛鸡。忖度了片刻,我转头狐疑地朝五师兄道:“这究竟是脱毛鸡还是水鸭子?”
听我一问,五师兄面露意外之色,“哈?!”
“喏,这帕子上绣的。”我将那面绣品递了给五师兄看。
“啊,这帕子上原来还绣了东西?!”听上去五师兄这头显然完全不知道这帕子上还有绣品的事情。
于是,我这头就将巾帕抢了回来,再度上下左右地细细端详,“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方帕子?”
“……”五师兄一时根本没有回应我的意思,只是在旁面色凝重地静默了半晌。
两天后,我从七师兄那头听到了这件事的完整经过。
原来,这巾帕是有个被他意外救治的小娘子赠予的,五师兄收帕子的时候也根本没想过会有劳什子的水鸭子或脱毛鸡什么的。这头拿了也没当回事,直到给了我擦脸后才觉得这巾帕并不是个普通物件。
不过,五师兄与其他列位师兄都有不同之处,那便是,五师兄家中是有娘子的。
他在前些年的时候为了娶妻特别向师父他老人家请了大半个月的假期返乡,那段时日也是胖厨娘最为高兴的时间,因为五师兄不在又恰逢了变天时节,故此,听到了我们众师兄并了师父打喷嚏之后,她就立马烧水切姜来熬汤。
五师兄走了十五天,我们便足足喝了十五天的姜汤。
这之后,我与众位师兄才算真正落下了畏惧胖厨娘姜汤的病根。
幸而,五师兄即便是成亲之后也极少会离开师门许久。平均两三个月才下一次山,每次的去时也不会超过五日。
不过,因为我那起子师兄中除却七师兄之外大多不是多嘴长舌的,所以我想着五师兄这头有娘子的事怕是也许多人不知。故那小娘子才会赠予了这方巾帕给他,许是做了定情信物的念想,却不料所托非人。
听完了七师兄的转述,我想五师兄也是个实诚人。
没有这个心思去娶妾氏,就将这念想退还回去,实在是不错。
不过可惜,听完我那自以为是的分析,七师兄竟是一哂,“小师妹想什么呢,五哥那是为这娶房媳妇要花不少钱。家里已经供了个母老虎了,没得再添个祖宗回家。”
说到这里,七师兄又叹了口气,“大师兄这起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过失了,竟是被师父罚了在祖师祠堂里已经待了有十天了吧。”
听着七师兄这番感慨,我并没有接话。那晚上的事情,拢共只有师父我,及大师兄和另一个当事人南宫慕合知晓。
虽然扫帚星没有在那混进四方阁的那段时间里做些什么,可那桩背弃师门的罪过,不管起源为何,总归是大师兄责无旁贷的锅。要收他性命,师父自然是不肯的,可是若说轻易就饶了他去也不是他老人家一贯处事的方针。
不过说句实话,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然也是怎么都不会相信大师兄这样的人,也会做出这等背弃师门的事情。
我想,其实这世上我想不通的事情确实有不少。
师父能教予我的部分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处事法则,毕竟他老人家后头放弃了前半生的荣光隐居在这岱山之上,也算是另一种避世的法则。那么,我想他本身应当也不太擅于与人交际的。如若不然,这么十好几年了,常来常往的也就是一个胡先生了。
当然,现下我已经知道,这位胡先生是一十六年前那场巨变最后见到韩世冲的人。
我并没有那个心思去知道那时候两人说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了,天下第一庄,如今怕是早已成了堆废墟。
所以,那些是是非非,其实也就并没有这么重要了。
“小师叔。”
我的思绪飘的太远,直到面前的小师侄唤了那声才回神。
“嗯。”
因为大师兄被师父罚去了祖师祠堂,他收下的两个徒弟如今就有些可怜了。二师兄是木头桩子一个,必须要人一五一十地教导他才会知道做什么。所以,这两个小师侄自然不能交托给他。
至于三师兄和四师兄,两人也都各有徒儿,五师兄倒是没收徒,不过并没有这个心思去带人。后头的六师兄,七师兄并我八师兄,都是自己都没练出个名堂来的,收徒这种事就有些误人子弟的嫌疑了。
师父他老人家这段时间又闭关去了,于是,大师兄这两个小徒弟就没了带队的师父,这些时日都是谁有空就去教习点什么。
我的内功心法是除师父外,众师兄都不得不拜服的存在,所以便由我指导小师侄们做些内功修习的功课。
结束了授业解惑的师者责任,目送了师侄行礼离去的背影,立在月下的我望着手中那柄短剑剑柄上阴刻的繁复纹样,心下不自觉地再度涌起了一股子冲动。
那个地方,一十六年过去了,不知道变成了怎生模样。
我想,我实在应该去看一看的,不只是为了寻觅什么,毕竟我并不想知道哪些过往。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便是姓花,跟了我爹爹住在即墨镇不远的百来人的小村庄里。
我跟着夫子描绘的第一笔便是花字的一竖,所以,我并不是要去缅怀什么。因为,这些东西在我心里都是完全不重要的。所以这个时候,我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那端故去的曾经。即便那地方如今可能已经成了一堆齑粉,可终归是那些人生存过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章 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