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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跋涉江湖
  真宗继位,咸平六年
  乌尔段持着手中的缰绳,成都锦绣地繁华如梦,他信步走着,环视着周围,脸上洋溢着光线的笑意,骤然,他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对着身旁的萧筱筱说:“哎哟,你瞧瞧,这天府之国就是钟灵毓秀,个个姑娘都像是脱水的芙蓉,咱南音府里啥时候也能盛产这样的美女就好了。”
  萧筱筱冷睥他一眼,说道:“那确实,你这样好呀,我们回去时候肯定不会迷路了!”
  乌尔段大惑不解,虽然被萧筱筱讥讽过无数次,但是依旧舔着个脸问了句,说道:“为什么。”
  “看地上呗,全是你一路留下的哈喇子,又长又臭,寻着这轨迹怎么也不怕回不去了。”
  “去你的!”
  萧筱筱懒得再理他,带着不太愉快的语气问着一言不发的嫣如梦:“如梦,你看我们塞外的姑娘们那点逊色给这天府的姑娘们了?”
  嫣如梦心猿意马,草草答道:“各有千秋吧!”
  萧筱筱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复,便奶声奶气地说:“我就觉得我们塞北的姑娘最好看,中原姑娘哪个眼睛有我们塞北姑娘的眼睛大且深呢?”
  乌尔段嗤然一声,说道:“我说师姐,咋们就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塞北人,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但是你眼睛不够大不够深,我不喜欢呀!”
  萧筱筱怒目而视,说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乌尔段瞟了一眼嫣如梦,压下声音窃窃道:“师姐,你看看,自从我们到了四川后,如梦就魂不守舍的,问她话有时候都答不上来,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公子了呀?”
  “乱说什么……你看她是不是怕过会遇到师兄呀?听师傅说,这个师兄武功甚是上乘,如梦师妹算是我们这武功最好的了,要是等会被比下去,我们这脸就真不知放哪了。”
  乌尔段不高兴了,说道:“再厉害还能比得过咋们师傅?不就是二十来岁的个小伙子么,论武功,还不是勤加苦练来的,他纵然再勤奋,年纪摆这,吹嘘罢了!。”
  “你就看吧,看你等会还嚣张得起来不?”萧筱筱很是不以为然。
  嫣如梦牵着青玉骢,阔别十年,乡音不改。这记忆的云端似乎如潮水般泛滥起来,那些家乡谰语一幕幕牵引着过去冲刷着她的脑海,这是她的家乡,这是儿时属于她甜蜜回忆的源泉,思如潮涌,百感交集,竟是无语凝咽了。
  她,那个莫家大小姐终于回来么?
  可是,家呢,何处是她家?
  那年,江湖上众说纷纭,石林莫家一夜之间化为焦土,惨遭灭门,堂堂一个江南的氏族居然被一夜化为齑粉,她爹和娘,一个都没幸免。
  这骇人听闻的一幕江湖人议论时也就是感到惊骇吧,真正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过是喟叹一声罢了。
  面目全非的焦尸,火焰燃烧尽的废墟,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这些又能如何呢,如果当你知道孤苦无依的活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嘘寒问暖的那种孤零零的绝望从胸腔里溢出来的感觉,搅得撕心裂肺。
  那许愿树为何完全欺骗了她,那晚的心愿完全就没有兑现。
  原来,她一直不解,那个最惊悚的雨夜里那个和她一同烤火的姐姐哪里去了,还有凝霜剑,为什么晏家再也没来接她。
  如今,真相全都水落石出了,但她宁愿骗自己,她不愿意说服自己,那个和她交心的姐姐,那个指点她去祈愿的姐姐,居然是个骗。那时候的她和她不是相差无几吗,怎么会有如此心机?
  直到六个月以前,苏焕辰终于落网于雪岩门手里,江湖中人这才得知,这个多年以前的真凶居然空手归来一无所获!那么那宝藏,也就在唯一没有丧命的莫家人,那遗孀,莫岚姝手里了。
  江湖为之兴奋了——莫岚姝,这个手握惊天秘密的孩子。
  嫣如梦淡淡然展开笑颜,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再有莫岚姝这个人了,即便莫家还有人活着,那么她只能叫嫣如梦,她姓嫣。
  可是,这些江湖里最隐晦的秘密除了她无人知晓。她再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给任何人!就是因为从小在温床里待得太久,不知江湖险恶,人心歹毒,这让她遗失了何其重要的东西?
  本该遵循娘的遗愿的,如今,人生的纵轴却惶然出现巨大的偏差!
  原本自己可以有个威震宇内的师傅宋适文,本该练得以一身天下群雄不敢小觑的武功,成为江湖赫赫有名的女侠,陪在晏若斯身旁,过着羡煞旁人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然而,如今,幻梦碎了一地,她成了浪迹塞外的流浪女,不说武功平平,活这么大也是身无长处,除了,那张遗传了娘亲的脸。
  她如今本该和苏焕辰伉俪情深共谋天下的,却转眼变成了他最没落一脉最疏远的小师妹。这又算是什么?缘分吗,可是为什么总是缘悭一面?
  这是命吗?这命运太过嬉闹,让她措手了与他共同成长的时光,可是如今,她偏偏又在漂泊时偶遇了娘亲的师妹乌尔夕,还让自己投师她门下。
  那夜的瓢泼真是一场浩劫。
  苏焕辰的重现江湖,掀起了轩然大波,莫家的传世之宝,莫家遗孀……
  晏家居然可以不动声色的暗藏了这么多年,那莫岚琦的宝贝女儿该有多美?
  这美女,这宝藏,这世间最能勾起人贪欲的一切你晏家何德何能尽数珍藏了?
  就算你晏若斯英雄出少年,想同时霸占宝藏和美人,你还得过问各位江湖人士。就算你有这个胆,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怀璧其罪,不管莫家有如何势力,最终却也难逃一劫,宋适文武功上乘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如今就算加上年少初成的晏若斯,固然可以在武林立得一席之地,只可惜羽翼未丰,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所谓的宝藏,美女从来向来都是能者得之,这些全是无主之财!
  现今,宋适文也有些胆怯,所以,他赶紧唤回了师门里的所有门生,当然也不忘了把师父气死的乌尔夕的弟子们。
  虽然不知何事,宋师伯怎么会不远万里叫他们三人来。这师傅武功就不说了,但是论骨气,她从不服输。一收到要帮宋师兄保护莫师妹的遗孀的通知,师傅便怒了,这个脸她还是要的,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安排吧!
  就凭师姐师兄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不帮倒忙就万事大吉了。
  这都十年了,师傅始终秉承“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强大宗旨,从来只是拿出武功图谱让他们自行参悟,因为这不争气的师傅自己都悟不出个所以然。
  没人监督,没人指导,没人过问,这个就是个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
  早上练功,傍晚吐纳,完全是靠自己的毅力坚持着。
  身为番木王的妹妹,这样一个师傅,颐指气使,养尊处优,不学无术也并不是什么稀奇。可是这师傅和娘亲师出同门未免也也相差太远了,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勉强依附于小时候娘亲传授给她的一些武功根基,慢慢摸索出本派武学的某些门道。甚至连师兄师姐有时都来请教她。
  但是这里有个不便的地方就是汉文不通,就连师父也认识不了几个字。
  还好因为是番木王的妹妹,他们也就是贵族,随便雇一个汉学老师也不是问题。可惜十载光华之后,汉文最好的她也未能将秘籍里面了如指掌。
  这还是这些年她拆散开来打乱顺序一字一字文汉学老师的,生怕连成句子泄密了。
  当有时候出现佶屈聱牙的字或是学位名称的时候,就连汉学老师也不得不回去查阅好几天才能给出回复……
  十年了,在这样师傅的调教下,她都不知道与那个冒名顶替她的“莫岚姝”已经隔开了何种的差距了。
  客栈早上用饭时,总是晃过一些异样的眼光漂浮在他们桌上,并不是在意她素纱下的美艳,而是乌尔段和萧筱筱并没有乔装的塞外异服。
  虽然嫣如梦一再强调低调行事,但是穿不惯汉服的他们也只有尽量从装简易,不过塞外服侍着实迥异,加上这两人器宇轩昂,在凡夫俗子中,自然脱引而出,抢人眼球。
  话说乌尔夕一生上得了台面的只剩下她的芳容了,于是,她对于自己门生从来不重视武学资质,不过话说回来她那点武学资质也着实上不了台面!所以,她挑徒弟,一心是看重的是外貌和气质,外在条件竟是第一位。
  “我们非得穿成这幅摸样去师伯那?”萧筱筱嫌弃地瞅着自己的衣服,似乎很不高兴,这种残次品那是给仆人的料子。
  嫣如梦根本就没太关注外在的,说道:“嗯。”随便附和了一下。她回味着家乡的菜肴,回味着记忆中娘亲的桂花糕,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
  乌尔段很不屑地看了萧筱筱一眼,说道:“这年头穿啥不是穿呀,我就算赤裸裸跑过去也算不了啥,这天气也不冷。不过难为师姐你了!”
  “咋了?”萧筱筱一猜就不是什么好话。
  “没办法,晏若斯师兄有未婚妻了,况且还是现任江湖第一美女。我想吧,你就算是光着膀子去他家,他都不会正眼瞧你一眼的。”
  “活腻了是吧,大清早拿姑奶奶寻开心呢?”萧筱筱一拍桌子,差点蹦起来了。
  “如梦,如梦!”乌尔段赶紧转移注意力,说道:“都到中原了,你就不用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吧,看着你样子,笑得很不自在诶。”已经好久没看嫣如梦了,他馋的要命。
  “我觉得这样很好呀!我们几个先试探下,要是那江湖第一美女还不及我们嫣如梦漂亮,就让咱们如梦揭开面纱,就算我们武功不济也不能满盘皆输呀!搞不好咱如梦就成了江湖第一美女呢!
  “别瞎说了,快吃饭吧!”嫣如梦搁下筷子,站起来。
  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算倾城倾国又如何,掩住容貌只是不想招惹过多的麻烦。在塞外,番木王那个老色鬼那总是色迷迷看着她,让她不寒而栗,来了中原,人更多更复杂,还是低调行事的好,中原,远比那个相对单纯的塞外要复杂得多,何况这是他们第一次出远门。
  幽篁居,这是晏家特意为“莫岚姝”建造的安居之所,远离成都上百里,在夕林雪原山脚一隅,说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用来形容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嫣如梦细细瞧着走在前面的师兄师姐,他们单纯的只为同门聚首而兴奋不已,真是件令人愉快的的事,生于武学世家,终究逃不过陷入江湖纷争的痛苦,有时候若是生于寻常巷陌寻常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该多好?
  今时今日,终于要见那个曾经是她的未婚夫,那个抢走她未婚夫的姐姐,内心居然毫无波澜了。
  恨?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成为了江湖上的“莫岚姝”这难道对于自己是什么坏事?再说,那些连冒名顶替的都看不出来的傻瓜们,再怎么强大也就是被利用的棋子。
  娘亲说,很多事,等到她长大了,就知晓了透彻了,如今的她是否足以知晓一切了呢,她真的足够大了么?
  这件事她至少还应该谢谢那个“莫岚姝”。是她让自己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里到处弥漫了恶心的欺骗和谎言。并不是从小生长的环境可以尾随她到任何地方,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爱和善都是凉薄和稀少的。
  学会伪装,学会防备,这是生存的第一步,永远不要让敌人有机可乘。
  “莫岚姝”仿佛带给了她新生,她身边不再是永远支持和爱护她的人了。
  还记得娘亲说的怀璧其罪四个字,犹言在耳,历历在目。他问过老师,老实说那是身怀宝物招致祸端的意思,如今换做是晏家了。
  虽说苏焕辰一己之力不能拿晏家奈何,但是这十年,她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与鱼死网破换她个平淡安详的人生……
  爹娘用性命做到了极致,将麻烦先是推向了苏焕辰,接着是现在的“莫岚姝”。
  莫家的财宝到是什么呢?所有的财宝从来就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拼杀,杀戮,死亡,孤独,厄运,欺瞒,背叛……到底有什么好的,家破人亡的结局这就是所谓的宝藏带来的一切吗?
  “如梦,别掉队呀!发什么呆。”萧筱筱突然回头呵斥了一声。
  距离幽篁居还有约莫一里地,一条清冽的小溪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条溪水四季都会有花瓣漂浮在上其上,当地人都称它为镂花溪,此时正是暮春好时节,稀稀拉拉的桃花瓣正从上游悠然而至。
  “世外桃源呀!”乌尔段被这里超然脱俗的感觉陶醉的福至心灵了,山花烂漫,水清之极,再加上江湖第一美女,这地界实在是没话说呀!昂首望去,远山白雪皑皑,不禁感叹道:“美女果然就该住在这里,不是说钟灵毓秀嘛!”
  他倒是非常想一睹那江湖第一美女的庐山真面目。据说莫师叔就美艳的不可方物,姑姑也算是美满塞外了,莫师叔比姑姑还美,而那严池轩是川中第一美男,这可让他不得不对他们的女儿想入非非了,想着想着这哈喇子就快滴到镂花溪里去了。难道比小师妹都美,那还得了呀?
  镂花溪的尽头一池碧波正躺在那波光闪闪,湖水另一边隐蓄着一栋别院,嫣如梦轻蔑的笑了,以为找些东西衬托就可以变美么?
  用一个雨夜的邂逅,就换成如今至深的交集,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虽然记不清她的样貌了,但是她那个乡下人怎么会有如此俊秀和美丽的爹娘呢?第一美人?真是匪夷所思!
  “如梦,如梦,你干嘛呢?魂不守舍的!”乌尔段和萧筱筱都走过来了,说道:“怎么来川中你就不停发呆呀?”
  “额,没事,这些日子不太习惯吧!我是想晏师兄和莫师姐会不会还没吃饭呢?”如此称呼他们,就连她自己都习惯不了,不自禁地嘴里泛苦。
  “真是受不了你,这你也瞎操心!”乌尔段很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亏你小时候还在这里生活的,居然会不习惯。算了,不如我们先在这玩玩怎么样?”
  “这个好,这个好!”说起玩萧筱筱最上心了。
  乌尔段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么大回应,说道:“这啥都没有,就有一条溪,我们难不成下去‘春游’?”说完一阵阴笑。捡起块石头打了个水漂。
  “哇,有鱼!”
  溪流冲刷而过,一些耐不住寂寞的游鱼冲出水面在空中摆尾而落。
  “不如我们比比看谁的石头打得鱼多吧,‘探水雕鱼’这招派上用场了,用这个来!”
  看着眼前两个满地捡石子的师兄师姐,她倒是觉得自己更大更成熟了。“探水雕鱼”——这是宋之问自创的一招拈花暗器法门,若是练到了上乘,就是手指间的一滴雨水也能射入池中取鱼姓名,这比起所谓的摘花飞叶不知道已经精进高出了多少,只可惜一群学艺不精的家伙们,也只有拿石头砸鱼的份。
  “怎么又没中?”萧筱筱懊丧的一摆手,硬是将所有石子全数扔进水里,激荡起一大片水花。
  “你干嘛呀?鱼都被你吓走了!”乌尔段十分懊恼,依旧地盯着水面,手一挥,凝聚内力的小石子裂空“吇”一声窜入湖底,说道:“咕咚”一声,一条白着肚皮的鱼就浮出了水面。
  “怎么样?技不如人了吧!”乌尔段很是自满地笑起来。
  “师弟,对于这招,我倒是有另解。”
  波澜不惊却底气十足,于无形中凝聚出沉稳,于底蕴中化出冷冽,一字一声皆令人为之一颤。
  面若桃花笑春风,眸似大海纳百川,青鬓云丝,真如梦中之绮。只是面无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乌尔段见了这人竟是慑住了,愣了半响,全然忘记了说话。
  这男子,莫不是从雪山寒冰里蹦出来的?
  静静伫在那桃树下,也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他就在那里,慢慢托起手,那修长且有韧性的手指只在虚空中一探,便吸住一零桃花瓣。那手腕巧劲一放,花瓣就像着了魔一般,铁定飞没水中。
  “轰”,仿佛一道闪电打入水中,水面一波激起千层浪,一道道水雾横空飞来,逼得萧筱筱和乌尔段不得不提袖掩面,令人震惊的是,水面上浮起了数十条死鱼。
  嫣如梦痴痴看着湖面,一动不动,水雾浸了她一身,然而真正狼狈的是心,她意识到了某种不可忽视的东西,那就是差距……
  她回头,那男子也在淡漠地看着她,怔了一下,她本能的逃避了他深不见底的目光,清疏冷冽,他一动不动,水却如仆人一般纷纷避开了他。
  她再也不能正视,这个曾经应该属于她的男人——晏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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