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竹林沙沙,轻轻摇晃的斑驳竹影晃动了心神。
许久,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肖玄的目光落在谢遥的身上,未移动半分。
谢遥的手再次捏紧,并未松开,好像下足了勇气,“小玄子……”头依旧偏着,没有面对肖玄,声音因为紧张带着几分嘶哑,谢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喜欢你。”
肖玄依旧将每个字听了真真切切,甚至没有去确认,他嘴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深了好多,真的开心,很开心,展臂将谢遥揽入了怀中,谢遥僵着身子,只听到肖玄轻轻的道:“我很欢喜。”
“肖公子,肖公子……”竹林中娉娉婷婷的走来一人,被香书拦下。
“公子不在。”香书冷淡的道。
谢遥听到声音,再一看远处的身影,便知道是宇文紫玲,赶紧要从肖玄的怀中挣扎出来,肖玄却故意不松手,手臂间还加大了力气。
竹林虽密,却不深,一眼就能看到坐在墙上的二人;宇文紫玲顿时觉得十分委屈,才抬眼看看香书,心中已经满是委屈,却不动声色的道:“要是公子回来了,请转告他,紫玲来看过他了。”
“她肯定看到了……”人一走,肖玄才松手,谢遥坐直了身子,张望着远处的宇文紫玲,不禁郁郁的道。
“难不成你还怕她?”
“总有种差点被抓奸的感觉。”话一出口,谢遥顿时觉得不妥,赶紧道:“我是觉得,宇文小姐对你好像有几分意思,要是被她看见了,就不好了。”
“有什么关系,你和我是光明正大的。”肖玄毫不在意的道。
“谁和你光明正大的,你爹都退了婚了。”谢遥哼哼道。
“这个无妨,退了可以再求,只要你愿意,我过几日,就去向谢伯伯求亲。”
“哼,谁要嫁给你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说完,谢遥飘然而下,肖玄看着落到墙下的谢遥道:“等我。”
“谁要等你。”谢遥头也不回,紧着脚步,跑远了。
一路哼着小调,回到家。
“小姐。”拦着一蹦一跳的谢遥,孙管家道:“今日老爷好像心情不太好,下了早朝,就一直闷在屋中,没有出来,连中饭也没有吃一口,你去看看老爷吧。”
“啊?”谢遥十分讶异,他爹一条汉子,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情绪低落过,今天是怎么了,心里好奇,也就应了孙管家,道:“您就别担心了,我去看看。”
她爹的屋子,她极少的来,爹的院子比她的院子大很多,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这些都是她娘弄的,因为她娘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打发日子,后来,娘去世了,爹还特地找了善于打理花草的丫头照料这些花草。按照爹的说法,不能让这些花草枯萎了,若是有一天,她娘回来了,看不到这些花草,会伤心的。
她自然不敢苟同,要是哪天她娘真的回来了,首先吓死的是她。
这样季节,院子里的三两株桃树梨树的花已落尽,生出了绿叶,旁边的一座假山下还盛开着几朵白牡丹,十分的好看,他爹站在假山边,背负着手,来回的踱步,步伐慢而沉,似乎每一步都带着心事的样子,真是煞风景。
“爹……”谢遥唤了一声,人也来到了谢温的身边,“你今日怎么闷在家中了?”
谢温看了一眼谢遥,眼中竟然少了平日中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道:“爹无事的时候,不待在家中,难道和你一样,整日的连人影都见不着。”
“这还不是孙叔叔说您连午饭都没吃嘛,我就来看看您。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再说,你也这么的年纪了,不吃饭要是饿坏了身子怎么办?”谢遥有板有眼的说道。
谢温从鼻孔中挤出一个哼字,道:“你是不是盼着我一命呜呼了,要是真的饿坏了身子死了,就再也没人管你了。”
谢遥遥遥头,可怜兮兮的道:“爹,您这是什么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大不孝的人。我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你看不顺眼的,从清风山回来后,你就没有给过我好脸色。你嫌弃我不会琴棋书画,贪吃好玩,不像个大家闺秀,是啊是啊,我是有爹养,没娘教的孩子,我现在已经歪了,你打我骂我,我也不可能变成你心中样子啊。”
谢温的脸立刻沉了几个色号,奇怪的是,听了谢遥的话,竟然没有发火,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声音中竟然还带着沧桑和悲伤,“遥遥,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怪着我,你长这么大,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
想当年,他和公孙梦成亲不过半月,朝廷便下旨,让他出征边关,这一待便是八年,那一日,战争结束了,他策马而归,直奔家中,却连梦儿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只看到梦儿的床前,拉着娘亲哭晕过去的幼女,丫鬟们用了好久,才扣开遥遥抓着娘亲的手。
战场上的刀剑,他没有怕过,砍进骨子里的伤,他也没有痛过,这么多年,他没有惧怕过任何的事情。
而那次,当他看到梦儿静静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从未有过的害怕,心就像被人一刀一刀剐过的痛。
更让他伤心的事,遥遥总是以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每次看到他,都远远的躲着他,没有叫过他一声爹。他花了一个月的心思,陪着她,她才开口叫了他一声爹,他的心才从悲痛中慢慢的恢复过来。
只因为那件事情的发生,他才决定将女儿送给老友徐鹤照料,之后,他又被派往边关,这一别又是十年;终究是聚少离多,再回来,他也已经老了,而遥遥也是一位大姑娘了。
“爹,您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怪过您,您是一名将军,保家卫国是您的职责。”见谢温心中似乎起了芥蒂,便伸手将谢温扶到假山边的矮石上坐下,安慰道:“说实在的,小时候,见其他的小孩子每次出去玩,都有爹娘在身边陪着,我确实嫉妒过。好多次都会问娘,我有没有爹,娘都说爹是个大英雄,以后会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盔甲,回来的。从那以后,我就每天盼着您回来啊。再说了,您后来送我去清风山,我也学了很多东西啊,师父待我也很好,还有小玄子和很多师弟陪着我,我每一天都过的很开心。只是,您回来后,总是嫌弃我这个,那个的,我自然不想在家中待着被您嫌弃的。”
谢温听着这番话,心中的郁结才稍缓了缓,道:“都是爹的错,以后爹不会嫌弃你了,再不济,也是我谢温的女儿,谁敢瞧不上。”
谢遥使劲的点点头,“对对对……”见谢温心情大好,谢遥转了话头,道:“对了,爹,有一件事情我想问您,就是我和小玄子有婚事,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谢温一听,眉头锁的更紧,这几日就是为了这个婚事愁的,这是梦儿临死留书给他唯一的愿望,他也没有完成。真没想到肖凯这只老狐狸,竟然将这门婚事给退了,“哼,你是哪里得知的?”
“小玄子告诉我的,这几日,你不允许小玄子过来,又不允许我去肖府,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自然就好奇其中的缘由了。我知道,被退婚是不光彩的事情,可是,这不是小玄子自己的想法啊,是他爹的意思,您不能将这事情怪到小玄子头上了。”
“我并非怪他,退婚这事情让我谢家丢尽了脸面,再说,这桩婚事是你娘的遗愿,让我怎么对得起你娘。”谢温愤愤的道。
谢遥总算明白了一点,谢温是因为他的婚事郁郁寡欢的。
“爹,虽然婚事是由父母定的,不过缘分还是要看彼此的;我和小玄子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我们缘分深,终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如果缘分浅,一纸婚约,也不可能长久的守在一起的。”
谢温看着谢遥道:“你这个孩子,说的什么歪理……”
“歪理也是理。”谢遥将头靠到谢温的身上,“爹啊,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了,遥遥只有您这一个亲人,若是您饿坏了身子,那以后遥遥就真的成了没人管的孤儿,野孩子了,多可怜啊。”
“放心,爹会一直陪着你的,只要有爹在的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遥遥的。”
“嗯。”
一夜过后,伊家发生了大事了。丫头欢儿清晨到伊香的房中,唤伊香起床,谁知,床上不见了人影,桌上搁着一份孤零零的信。欢儿赶紧拿着信跑到伊老爷的屋子,伊老爷拆开信一看,上面乱七八糟的写的不知所云,伊老爷总结下来,缩成了四个字,离家出走。
伊老爷虽然家财万贯,身边小妾也有一批,但是子脉薄弱,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散养着,只要她开心,钱是随着她花的。可,离家出走,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要是走丢了,迷路了,被人抓了,出了什么意外了,可怎么好?
伊老爷立刻安排人报官,接着,自己又安排了一批家丁,出城寻找。
谢遥一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事儿闹的很大,碧云从后院的灶房中的王大娘口中得知这事儿,听说王大娘清晨去买菜,听到街上的人议论纷纷;谢遥不禁摇摇头,首富家的女儿离家出走,还敢这么张扬,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上心了,抓了伊香,敲诈赎金怎么办?
碧云道:“这有什么,听说伊老爷还到处张贴伊小姐的画像,上面写着,只要能将伊小姐找到送回的人,就有重赏。”
还整出个通缉令,伊老爷分明是财大气粗,根本就不怕人家惦记着他女儿,有钱,就是任性啊。
要不要将伊香的行踪告诉她爹呢,说不定,也被重赏了。
谢遥自然猜的出伊香去哪里了,心里虽然佩服她,但路途遥远,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知道会不会一路顺风而去。
“小姐,您的信。”谢遥正在纠结着要不要去告诉伊老爷的事情,碧云就递过来一封信,“刚刚外面的小厮送过来的,听说是一位穿黑衣服的男子给的。”
“黑衣服……”谢遥脑中闪过向子期身边的车夫,拆开信一看,上面寥寥数字,如意客栈,落款,子期。
原来是向子期送来的。
“碧云,我要出去一趟。”
“好的,小姐。”
来到如意客栈,那黑衣男子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她了,引着她到二楼的雅间,谢遥推开门,就看到向子期坐在圆桌前,桌上已经摆放了满桌的菜肴,向子期慢悠悠的喝酒,面容依旧冷硬如冰。
大抵因为见了几次,也习惯了,谢遥笑眯眯的走到桌前坐下,道:“子期,今日怎么请我吃饭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怎么着也是我请你啊,今日这顿饭就算我的了。”
“等着你请,也不知道何年马月,弄不好,这辈子也吃不到你请的一顿饭;明天,我就要离开百里城了,所以,想邀你出来聚一聚。”向子期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谢遥道。
“啊,子期,你要走?”谢遥十分惊讶。
“来百里城也只是为了办一点事情,现在,事情都办完了,自然要走。”
“还以为子期以后会长留百里城,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谢遥失望的道,随后,又张笑开来,一扫脸上的失望之色,“我谢遥有幸相识子期,屡得子期的帮助,离别固然伤感,不过,你我,既然有缘,肯定会再见的,谢遥在这里敬你一杯,祝子期一路顺风。”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向子期转动了手中的酒杯,“遥遥真是豪爽,怎么听着像是迫不及待的赶着我走。”说着,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会。”谢遥尴尬的挠挠头,她本想装得豪爽,却反而弄巧成拙了。
“子期,你身体不好,酒别喝得太多,天色还早,等吃了饭,到了傍晚,我带你去阳湖上租个画舫,太阳落山的时候,阳湖上倒映的水色可好看了,百里城中很多有钱的人,宴请宾客的时候,都会请些歌姬舞姬到画舫中,既能游湖,又能观景。”谢遥兴致勃转移了话题。
“好。”
两个人吃吃喝喝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此时,斜阳挂在天边,站在二楼远望,百里城如同融进了一团火焰之中。许是喝了一些酒,谢遥欢欢喜喜的拉着子期的袖子往阳湖走去,向子期任由着谢遥拉着,清风徐徐,阳湖岸上的柳树枝叶比上次更加茂密了一些。
“你看,阳湖上已经飘着几只画舫了,过一会儿,等夕阳全部落下去,画舫上的灯都会亮,特别的好看。”谢遥开心的道,“子期,就我们两个人,租一个小一点的画舫好了,带点好酒,我们继续喝。”
“好。”向子期跟着谢遥,今日便忘掉一切,随着她专心的玩一番吧。
二人租了小一点的画舫,慢悠悠的来到湖中央,落在湖水中的夕阳红也慢慢的收了回去,湖水渐渐暗了下去,远处的画舫掌了灯,灯火映照在水面上,随着风轻轻一吹,竟带着虚幻的美。
景不醉人人自醉。
谢遥双手撑着脸颊看着湖上的画舫,那里影影倬倬,看不真切来来去去的具体身形,又听着若有若无的丝弦之声,竟显得不太真实了。
突兀的,乐声近了,谢遥转头,竟看见,向子期嘴边横着一根短笛,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慢慢的上下调整声调,笛声优雅清脆,和着浅风静夜,有着说不出的宁静之感,谢遥专心的听着,待一曲终了,谢遥才鼓掌道:“子期的笛声真是悦耳动听。”
“你喜欢就好。”向子期将笛子别回腰间。
第十二章:皎皎明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