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疆塔城回来的车队浩浩荡荡,烟尘滚滚,速度缓慢带着哀伤。
方爱玲在门口等候多时,只将一双小手攥在手心里作为擎天柱,支撑她所有的坚强。
“爱玲,节哀…带着孩子好好生活。”高大魁梧男人此刻心境悲伤、怜惜、痛心还有一丝愧疚。
俞温没有了爸爸。在六岁以后,关于家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第一次遇见裴元英不自觉多打量几分,狭长的眉毛,困倦爬满脸,懒散的伫立在他的父亲身旁。那时候他是个小光头。
裴元德拍拍儿子,“去,安慰妹妹。”
元英点头,伸过手抱住俞温,胸膛温暖落下,还哄孩子似的抚慰着头发。笑眯眯的占小妹妹的便宜:“唔...你不要伤心,虽然你失去了爸爸,不过你可以把我当做爸爸的。”
童言无忌,阿温鄙夷的一眼,退了几步,继续攥着母亲的小拇指。
尽管如此,多年后的她,总是怀念这一幕还有那...温暖的胸膛。每次枕着那胸膛,她想着一句生死契阔与子偕老,英年定终身。
裴元德见自己的儿子吓着人家,狠狠往头上拍下去,一改往常温和谦逊慈父模样。元英吃痛瞪大了眼,加上秃秃的光头胖胖的模样,并不显得滑稽。
竖日。
方爱玲挽着阿温进入奠堂。
冷冷清清。
灰白遗像。父亲坚韧的远山眉蹙起,爸爸你在烦恼什么?
空气静谧好一会,终于听见隐忍的哭泣。
阿温小小的双手环上去,在母亲怀里感受到的温暖是不同于冬天无情的寒风。
有一座堤坝瞬间崩塌。转眼间悲伤,逆流,成河。
年纪小小的阿温,懂了母亲有多悲伤,却仍不懂天人永隔的现实。
一九九五.二月十四裴元英的名字,母亲林素英,父亲裴元德。取其字眼,半俗半雅,却引人思量。
这是一个完整之家,阿温羡慕了很久。
“阿妈!你好了嘛。”
“哎,马上就来。”俞母右肩侉着米白的包,里面有母女俩通用的润唇膏,家门房间门单位自行车…大把大把的钥匙,还有一本本子,余下都是俞温的零食等其他什物。这些都是必带的,所以娇巧的包包显得膨胀,一直不舍得换,多少具有让人难以缅怀的意义。
阿妈执着她的手从楼梯口走了出来。
遇到迎面而来的妇人,她红润的脸颊笑容盈盈。
“阿英,带孩子报名?”
阿温的对面站着比她高个头的男孩,着装整齐书包带齐齐落在肩膀两头,圆圆的双眸盯着她转,终于她被看得不适,拉下母亲背上的书包自己背上。
“是啊,等你呢。小温温,我们终于是个小学生啦,开不开心!”林素英将笑容重新堆满,面向阿温。
“开心。”软儒的童音。
“乖孩子,我说呀,你这宝贝实在不应该放学校寄着,现在的老师缺德的很。”林素英发自肺腑的劝诫。的确,城西那所托儿所出现了老师拿针扎挑食的小孩子。
“哎。单位忙,我实在抽不开身接孩子上下学”阿温的妈妈是名国家刊物的小主编。
两位为人母各执子女走出小区。
“你挺不容易,这个家就落你身上了。说实话妹子,我特佩服你,我家老德也是。所以我们商量着把俞温这孩子接上我们家住,我来照顾,咱们俩家近,你随时都可以上我那领孩子。”
方爱玲停下脚步,心里头判断着这话是否出自真心,面部淡容销声匿迹,眼中泛起波澜。
阿温…我的确是不想让她跟着我吃苦…”
“阿妈…”阿温揪住母亲的衣角,皱了小眉头,却似大人般的模样,只有能和阿妈在一块,于阿温而言,苦亦乐。
可是,阿妈,始终没有将她留在身边,在她经人事的年龄,一别三年。
“你要是把我当自家人,这事就这样定了。我和老德看不得你一个人逞强的样子!阿温还有元英做伴,你安心写你的书!”裴元德如今是司令府上的一名部下,算是年轻有为。
“唉。谢谢你们夫妻两的心意…”方爱玲继续朝前走,“我仍觉得不妥,别误会,我实在不敢平白无故给你们添麻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阿温我自己能行的,好在这孩子懂事。”
裴家不算显赫但在B市以及城东也是略有名气,何况政坛上奔波的人物受不得半点闲言碎语,哪怕裴元德与俞敬中的交情众人皆知。何况离了校,各自成家,怎么能够再像年少读书时,不分你我。
阿温抬眸见母亲眉目淡淡的欣慰,自己轻轻笑开了。
林素英只好做罢,她也乐得轻松,只是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若不是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哪里能这么苦。老德总是挂心她们娘俩,所幸给爱玲再找个称心如意的对象。凭她的才情和面貌,早在学生时代就折服了一群风流少年,如今再嫁不是什么难事。林素英心里默默盘算。
可这其中究竟藏了哪些恩怨,孰是孰非,裴元德在这冗长的照顾中,问心有愧。
裴元英的脑袋不安分,两只眼睛犀利的很,一会看这亲妈唉声叹气,一会看着邻居阿姨变化莫测的表情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俞温身上。
初见这女孩,就觉得她安静的过分,他知道亲人去世是什么概念,却不知道,这女孩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坚强。总之他不会轻视。
午后阳光落得满满一身,几片浮云拥吻蓝天。惬意十足。
阿妈十点近半到家,在门口换上便鞋,手抵着墙发现生锈发黄的老邮箱有封两巴掌大的信封。看完顿时蒙了,明令拆迁?由不得她思考完上面的每个字眼,‘咚咚…’的敲门声也敲得不耐烦。
“来了来了,哪位呀!”
“爱玲,是我。”打开厚重的层层防盗门,应入眼帘的熟悉的面孔。
“元德哥。”
“还有我啊爱玲。”方爱玲见裴母从黑暗的地方踏这人子拖疾驰而来。
“裴元德,你急什么?”林素英瞋目而视。
“当然急了,得了,爱玲赶紧让我们进去,我有话说。”这才觉着三个大人挤一门口怪别扭,不好意思的招呼夫妻两进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裴元德抢先说:“咱们这楼六月就要拆了,政府那专家,人说了咱这楼盘不安全。我来问问你你怎么办?”
第一章一九九四.十二月鸦鸣,声声凄寂,风袭,阵阵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