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既往的回忆,让人心醉,也让人心碎。现在我才能明白马茹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她太需要孩子了,需要有一个孩子来完整自己的人生,至于因此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明白但不在乎,她不怕付出,她只是在乎完不完整。
她这时仍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马校长,虽然她已经独自经历不少人生沧桑了。她仍然没有参透那首诗中包含的秘密,所以也还是不知道自己父亲真的名字。她查遍了相关县市档案馆资料,根本就没有叫马壁容的男人。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人生坎坷,她也不再急于知道这些,毕竟现实的生活会更有意义。她需要亲人,这种感觉在离婚后更加强烈。她害怕孤独,却也不再敢相信任何人的承诺,所以她无能为力。她能掌控的事情就是决定自己生个孩子。她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欣喜,而狂热,所以立即付诸行动。
她的母亲,孙悦音,突然失去双亲成为孤儿后,遇到了马草光。失去马草光后,她再次成为孤儿,她不堪忍受这一而再的打击,还有一而再的失望,所以才会绝望厌世,不再有勇气去面对人生,即便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马茹云,她仍然害怕再次失去。害怕再次失去的感觉笼罩着她,使得她不堪重负,只有选择自杀作为解脱。
马茹云比她母亲要坚强,她选择了活下去。当然,主要原因可能还在于她所处的时代要远远好过她母亲所在的那个血性、变态、疯狂、冷漠的年代。
她听我说得多,自己说得少,而且很少发表评论,甚至很少回应。但看得出来,她听得很认真,眼睛里总有一些晶莹的东西。马雅同一直靠在她身上,专注地听着我的讲述,眼神中透出对父亲肖雅儒的向往和崇敬。
我相信经过我和如菲对他父亲的介绍,他就可以基本上如同和父亲这些年生活在一起一样,他的记忆可以大量得到弥补和填充,那些残缺的经历和只有父亲才能填补的位置都能得到填补。从幼儿园时代就开始被人嘲笑的羞愧感因此将被一扫而空,他也会开始崭新的人生,更加积极,更加健康。
我可以看到这些明显的变化。几天之后,他就变得开朗多了,也开始主动说话。
他们返程前一晚,我拿出一把保管箱钥匙,递给马茹云。
“这是什么?”她不解地问。
“这是一个保管箱钥匙,里面有雅儒大部分财产,包括存折、股票、债券还有房产证明。您先拿去,存折密码我现在告诉你,是……”
她立即打断我的话。
“我不要钱,我们也不需要钱,这些年我虽然节俭,但也省下了足够的钱,供雅同上大学足够了。我也不希望他继承什么遗产。他需要像他父亲一样自己去打拼。”
无论我怎么劝说,她都不肯收下。我没有办法,只好要求她收下省城那套雅儒和我住过的别墅。
“在那里,雅儒住了很长时间,里面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栽种的,每个地方的装修装饰都是他设计的,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他用过的,你们一定要收下,只有这样孩子才能更感性清楚认识他的父亲,才能感觉到和父亲精神同在。”
她仍然不肯收,但雅同开口说话了。
“谢谢您,阿姨。我们收下了。”扭过头,他劝马茹云:
“我们收下吧,我要和父亲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卖掉它的,您放心。我要独立,自己从头开始,做自己的事业。”
马茹云最终还是接受了。
临走时,我告诉她们房间里有雅儒这么多年来的日记,从高中开始他就记日记,所以很完整,如果雅同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看看。
告别雅同是那么让人伤感,简直像再次告别雅儒。看着马茹云瘦削的肩和有些干瘪的身材,我实在想哭。最后,我忍不住,告诉马茹云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关于雅儒父亲的,我认为她应该带孩子去认他爷爷奶奶,他们还健在,依旧在老家生活,老年丧子的伤痛几乎击跨了他们,尤其是雅儒父亲。
我听雅儒讲过,雅儒爷爷当年因为家穷,上不起学,就在放牛之余,趴在私塾泥巴窗台上听先生教书,就这样,居然学会了不少字,足以在后来看书看报。雅儒父亲少年时是当地小才子,中学成绩都非常好,后来*来临,加上家里连每学期五角钱的学费都付不起了,只好辍学。这我能理解,生活费你可以省到极限,反正是家里拿米去,每周从家里拿一次咸菜吃一个星期。但学费是你必须实实在在要拿出来的人民币,童叟无欺一个价。他们连续两代空有聪明却没钱读书,所以决心在第三代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为了供雅儒上学,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雅儒喜欢看课外书,喜欢文学,他们也咬牙支持。孩子上了重点高中,离梦想近了一大步。雅儒考上名牌大学,后来自己创业,热心家乡公益,更让他们引以为豪。可这种喜悦与荣耀没有维持多久,雅儒就不在了。虽然雅儒生前给他们置了不少财产,但毕竟他是他们独子啊,也是他们几代人的自豪,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