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的木楼里空荡荡的,从白天极致的热闹到黑夜极致的宁静,不习惯的是空气,堂上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烛,还有未撤下的随处可见的白纱。附近的老人们都已熟睡,连着家具和木楼也都发出轻微的鼾声。太婆的卧房内,一个隐隐若现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侧躺在雕花木床上,如天边的瘦月,孤独清逸。
此刻,杨阳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没了手脚,像一条毛虫般蠕动身体,向她靠近。婴儿一抬头,杨阳便看见那双乌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上演着一场血腥绝望的纪录片。梦醒后,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将身体全部埋在棉被下,纵使全身被汗水浸湿,被窝底里的空气热得像火炉,她也不把身体露出一部分来。这是她的安全模式,直到成年后的她,一直维持着这种模式。
有人离去,有人出现,旧事不再来,新生活要继续。翌日清晨,学生们背着书包,朝气蓬勃地走向知识的殿堂。太婆活在杨家村几代人心中,但最新一代对她的印象不深,谈及她,就如谈及死亡,遥远而不理解。太婆的离去,学生们只当是一个普通老人的离开,和学校放一天假的福利。就连杨阳也只记得,太婆似乎曾经跟她聊了一个下午,晒着太阳,老人稀疏的白发银光闪闪,老人缓而沉的语言,如古时发黄的书卷,和箱底被遗忘的胶卷,古朴清香,记忆沉淀。
女婴事件的第七天,也是太婆的头七,傍晚时分,天色暗淡,晚风微急,杨清玉大手牵着杨阳的小手,在小卖店打了一斤黄酒,买了一包瓜子和几块水果硬糖,从小卖店走了出去,准备过石桥。杨阳满心思地想着杨清玉手里的零嘴,无奈杨清玉说回家吃过晚饭后才能给她,杨阳便甩开杨清玉的手,将步子迈得尽可能大,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但是没跑几步远,在桥中心,她停下了脚步,向着桥栏走去。一个似太婆的身影正站在桥边,看着菜头村的方向。杨阳朝着面前的空气喊了声“太婆”。虽然声音不大,杨清玉却听得真真切切。他向周围看了看,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人正向他这个方向走来,便马上大步走到杨阳身边,单手将她抱起就走。杨阳回头看着老人的侧影,“太婆,我问你,我问你。。。”杨清玉低声严肃地说道,“有人来,别在这里说。”杨阳咬了咬牙,看到太婆侧了身,张口说话,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按着口型猜,是“当心”两字。杨清玉已抱着杨阳走远,太婆摆回原来姿势,继续望着菜头村的方向,似乎在留恋着人间最后一道风景。
回了家,王嫣见两人的脸色都不对,便问缘由。杨清玉仔细看了看屋外,才说道,“她看见太婆了。”“啊。。。”王嫣也看了看屋外,“在哪里看见的?”杨清玉不避讳杨阳,说道,“桥上。”杨阳心里竟没有再想零嘴,而是在想着本要问太婆却没有出口的问题,听见父母正在讨论,便问杨清玉,“爸爸,我可以吃完饭再去看太婆吗?”王嫣给杨清玉使了一个眼色,杨清玉说道,“好,但是得要爸爸带你去,而且什么时候去,你得听爸爸的。”杨阳想了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点头同意。
第十五章(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