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琳自己回到府中,心绪却是难平。那些不停绵延的繁花,那朵早落不再的牡丹,以及那张掩映在那些花树中的笑颜,这一切,都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是远隔天涯。
初春的时候正是适合感情发芽的季节,或许正是因为那丝丝的春寒使得人们对温暖和爱格外的敏感和向往,董一琳的心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中的新芽,在春风中怯懦而执著地舒展开来。董一琳似乎已经知道今夜后的自己,将不再与往日相同。
当这一个人的心中揣着秘密,同时又充满希冀时,她的时光就会变成一条不疾不徐,却又恒定前行的河。一年不相遇,我可以等你一年;十年不重逢,我可以等你十年。董一琳从没有想到,自己那单薄的身躯内,竟蕴藏着如此惊人的耐心以及从容。她的性情从此也愈发恬淡,外界的纷扰、父母的劝慰很难在她的内心掀起什么波澜,惟有当她看见那朵精心包裹在丝帕里,已日渐褪色的牡丹时,在她的心底,才会发出持久的颤栗。
第二年,董一琳又一次的前往那牡丹花会,如同去赶赴一场没有承诺的约定。但是那热闹人群中,她却没有见到那个魂牵梦绕的白衣少年。
不要紧的。董一琳在心中独自安慰自己。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来寻找那个人的。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谷雨时分。
同去年一样,董一琳将包着牡丹的丝帕轻轻地藏在袖管里,美衣的华服,满怀憧憬地赏游牡丹。可是,可是那个人却是依然杳无踪迹。
日暮时分,春雨突降的归途。路人不由得纷纷散开。喧嚣人群中,董一琳与自己的丫鬟走散了。她一阵碎步跑到了一株花树下躲雨。几滴雨水从那茂密的叶间零落,微微浸湿了她的头发。就在董一琳想要取出丝帕轻沾湿发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子怔住了,那袖管里的丝帕突然不见了!一定是刚才急匆匆不小心弄掉了。董一琳一下子不禁心急起来。那张丝帕,那朵沾染了自己岁月风尘的牡丹,现在想起竟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它们见证了她的成长与心事,她的悲伤与喜跃,她的爱情与伤痛。
就在董一琳心急如焚的时候,远远地,一位俊郎少年朝着这棵花树跑来。当他来到树下,抖落一身的雨水,就在抬起头的刹那,董一琳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双那似曾相识的眸子。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那一天,她在树下的俯首拾花,他在远处的微笑凝望,那游弋四周的馥郁花香。只是,当年温煦阳光已经化作了今日的潇潇春雨。
“我还记得你。你就是两年前那个捡拾落花的女孩。”他的声音充满着莫名的惊喜。“我可找你找了两年。”
这话听来如此率真情切,毫无唐突仓促之感,他,找她找了两年。
一瞬间,董一琳的灵魂陡然出窍,原来,他真的是记得她的;而且,他和她是一样的,花了两年时间,仅仅是为了寻找彼此。
那一刻,董一琳和他对视而笑。然而很快的,董一琳那脸上的笑意便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是一脸惊讶,她看见了他手中攥着一方丝帕。
他突然领悟过来:“这是我方才在路上突然捡的。丝帕上刻有‘一琳’二字。而这丝帕里面还包着一朵牡丹。如果我没有猜错,小姐您,就应该是这位‘一琳’姑娘吧?”
董一琳不由得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可真是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他们都只能沉默着,董一琳只能听见雨水寂寥的滴落声,窸窣的虫鸣,还有,两人安静的鼻息。
而此时,丫鬟焦急呼唤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早闻姑娘芳名,他日在下定将登门拜访。”这是他对董一琳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董一琳立刻转身,走进了丫鬟为她撑起的伞下。转身前,不过惊鸿一瞥,董一琳却是发现他的后背都已被雨水湿透——树下,不过方寸之地;他为了不让她淋雨,竟不惜将自己的背部置于雨中。他是如此克己礼让、锦心绣口,这令她心头顿生暖意。
细雨轻轻地敲打在伞面,如叩心扉。董一琳在心中缓缓对身后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说:你给我一个承诺,我就可以为你等上一万年。
当夜,多年未见的画师师父突然行经故地。
他浅笑着对董一琳的全家说,他是来践约的。一个十二年前就已经定下的约定。
仍是那副绸面团扇。仍是是那寥寥的数笔。令董一琳耽想多年的扇面右侧,一只翩跹起舞的彩蝶已经跃然而出。
第七章忆前身
文健轻轻的告诉她,这副画现在的名字叫“忆前身”。
董一琳其实早就听说,一朵花是一只蝴蝶的前世。每只蝴蝶在翩飞花丛时,其实只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前世。
顿时,她的心有所颤动:那位白衣少年会不会是自己所要寻找的前世?
可文健此时并没有给予她答案。他只是告诉她,这依然还不是一副完整的画。等待他走完这生命中新一轮的旅程,他会找到董一琳,然后把这幅画彻底完成。
这一年,她十九岁。
日子就像是老和尚脖子上的念珠一般,百无聊赖地这么数过去。转眼之间,又一个十二年过去了。
此时的董一琳,已是一个眼角有了碎纹的女子。她开始深居简出,潜心吟诗,安静作画,她从此不再是众人口中反复传诵的传奇,而更像一个难解的谜。这种清寂如空谷幽竹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但是董一琳却是甘之若饴,因为她心中的希望从不曾就此幻灭。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华衣少年在树下给予她的承诺,“早闻姑娘芳名,他日定将登门拜访。”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