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翻涌,如万马奔腾。
对岸正是骑在骏马上的朱棣带着数十个侍卫的身影。
她一袭白罗素裙独自立在河岸边缘,脚下是泛黄湍急的河水,急促地朝着远方狂奔而去。冰冷的风将她的裙角吹得翻飞,她却气定神闲地凝视着对岸骏马之上的人。
他如初见时那般威风凛凛,气度非凡,只是眉宇间多了无尽的哀愁和凄苦。
“徐妙锦,你休想逃出朕的手心!”他朝着对岸的人怒声吼道。
她不过凄然一笑,惨淡而又绝望:“朱棣,你无需再上天入地的寻我,此刻我便站在你的面前。苍天为证,河水为凭,我徐妙锦前世今生所亏欠你的,今日要一并还清!”话音刚落,她便从袖内抽出一把匕首,刀锋上的凌冽寒光,闪过她明亮深邃的双眼。
“你敢!”朱棣惊慌急促的吼声未落,刀锋由尖至端皆没入她的胸口,本就苍白如纸的脸,瞬间变成灰白,唇角微微颤动,眼角湿润,撕心裂肺的疼痛顷刻之间蔓延四肢百骸。
“这一刀,还你杀狼救我的恩情!”语毕,奋力抽出匕首,莹白如璧的双手浸染艳丽鲜红的血液,温热而又粘稠,顺着指缝滴落在白裙上,扎眼而又妖娆,从伤口飞溅而出的一注血液落在河水之中,随着水势仓皇逃走。她的耳畔是咆哮的水声,还有朱棣暴戾的怒吼声。
马背上的他早已疯狂,对环绕在身旁的侍卫狂喊着救人,可河水涨势愈发猛烈,即便是千里马也难以飞跃这道宽阔的河面,一旦落水必定被这惊涛骇浪席卷消失。
他的双目通红,整个人一震从马背上狠狠坠下,哀恸至极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地看着对面正一刀刀将自己凌迟的徐妙锦。
“这一刀,还你为我挡箭的恩情!”第二刀刺入肩膀,拔出,血流成河,白裙浸染血色。
“这一刀,还你朝野之上护我性命!这一刀,还你多年照拂关切!这一刀,还你此生爱慕情意!”话音未落,手中抽出的鲜血淋漓的匕首已经坠落,掉入奔腾的水中没了踪迹。
这五刀刺下,她整个人已接近虚脱,面色苍白得仿佛一触即碎。朱棣哭得声嘶力竭,无助绝望地看着对面那个浑身是血的娇弱身影。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砂砾划破手指,沾染了点点血痕。
“朱棣,亏欠你的,我都还清了,欠我的,你又要如何偿还?我徐妙锦对天起誓,生生世世,天上人间,与你死生,不复相见!”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轻而飘渺,软而不真,却在他的心中炸裂开来。
他只觉得世界顿时天崩地裂,万物坍塌。
她轻轻闭上双眼,缓缓张开双臂,如飞鸟一般俯身跃下。自此之后,她的人,她的心,她此生的情爱,点滴不漏,丝毫不遗,与水同逝,与尘同落。
本以为,他是她的佛,必定度她于苦难。却不想,他是她的劫,将她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她坠入河水的一刹那,朱棣奋然起身朝河中扑过去,却被一个力气抓住脚踝,侍卫拼死拉着失控的他。
与此同时,朱权已从对岸飞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追随徐妙锦坠入河中,河水如奔腾猛兽,将他们两人一同卷入腹中,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回到宫的朱棣一病不起,每每闭上眼皆是站在河边一刀又一刀刺向自己的徐妙锦,而后惊醒,满身冷汗。
达瓦连忙走过来伸手欲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却被他一把推开。达瓦怔怔倒在地上望着朱棣愤怒起身离开。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朱棣有多爱徐妙锦,竟然爱到憎恶所有徐妙锦曾经憎恶的人和事。被他关入牢中的李景隆和灵珊无罪释放,他不是不气他们同朱权一起劫狱,而是怕徐妙锦回来后,为了他们二人再伤心难过。
几百名士兵沿着河岸搜索近一个月毫无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徐妙锦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就这样,除了上朝之外,朱棣就在她的寝宫里抱着她的衣裙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他坚信,她没死,一定会回来。
这期间,他曾拜访过一次道衍,道衍听他说完这一系列过程后,只是无尽哀痛地问他,可曾记得靖难之役前,他曾答应过自己的话。
道衍要他牢记,不论徐妙锦做了什么,都不会背叛他,不会伤害他。
可是,自从靖难之役之后,他早已将此话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道衍从此辞去了职务,安心在寺中修行,整日为徐妙锦诵经祈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生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