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他冷声说道,魅姬的动作一震,却又不死心地再次缠绕上去,朱棣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吼道:“放肆!”
她本是充满柔情蜜意的眼中瞬间溢满惊恐,面色苍白,娇小的身子不停颤抖着。
见她如此,朱棣缓缓松开手,心下突然不忍,这个表情似曾相识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徐妙锦也曾这样望着他?
得到解脱的她仓皇起身,朱棣脑海中突然闪现过当初的情境,在徐妙锦拒婚的时候,他曾戏谑性地吓唬过她,只不过终究被她逃掉了。
还记得那一天,他也是这般钳制住她,将她死死抵在床榻之上,还戏称要么将她送入军中做军妓,要么就做他的女人。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再转身竟是这般讽刺入骨。
还未等身上的人站稳跑掉,朱棣已经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整个人顿时再次陷入他的怀中,他毫不怜惜地起身将她抗在肩上朝卧室走去,继而便是疯狂撕扯布料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娇笑求饶声。
满室旖旎荒唐,半纸心酸热泪。
与此同时,徐妙锦正跪在佛前默默祈祷,请菩萨保佑朱棣平安康健,一路凯歌。
天气乍暖还寒,虽然已是春末,可早晚依旧渗透着丝丝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寒气。
徐妙锦牵着粹雪的手在花园中闲步,听说朱棣打败了耿炳文,燕军在经历了几番殊死搏斗之后,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耿炳文也因此而一病不起,再无法上阵杀敌。
徐妙锦在无数个冰冷夜晚中总是不停地问上天,沙场之上的男子,如今可是安好?
血和汗,哪个流得更多一些?
痛和哀,哪个体味得更深一些?
每每想到此处,她都不由得叹息一声,继而愁上眉梢。
“姐姐,最近你的气色很憔悴,要不要请太医瞧一下?”粹雪搀扶着面色苍白的徐妙锦来到亭子处坐下,担忧地望着她。
她苍白无血色的唇角微微扯动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无碍,你不用担心。”
语毕,她环顾四周,这偌大的宫闱之中,如今依旧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看不到燎原战火,看不到狼烟四起,也看不到尸横遍野。可是,即便是这样祥和景象,仍不能安慰她空虚的心,那种时时刻刻的胆战心惊,那种似是已经融入骨髓的担忧牵挂,早就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抛不掉,舍不下。
她幽幽喟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粹雪心头一痛,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再等等,就快了。”
一句快了,不想竟已过去近三年。
她望着远处空旷的天际,心底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她额头上瞬间便布满细密的汗珠。徐妙锦不由得用手死死捂住胸口,表情狰狞,苦不堪言。
粹雪惊呼一声连忙遣不远处候着的奴婢去请太医,而后的事情,徐妙锦便什么都不知了。
睡梦中的她,似是只身悬浮在空中,脚下是流动的浮云,浮云之下便是万丈深渊,似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坠入,而后粉身碎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朱允炆的声音,他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待她转身后,便看见朱允炆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笑容,用力一推,她便整个人朝下坠去。
“不——”尖叫一声,惊坐起身,徒留一身薄汗。
“妙锦,你怎么样?”朱允炆连忙将守在床榻旁的太医推到一旁,自己坐在床榻边紧握着她的手问道。
空洞的目光移向眼前的男人,他此时的表情不再是诡异的笑意,尽是满脸的忧虑。傻望着许久后,徐妙锦脑子才清醒过来,低声唤道:“陛下。”
见她清醒过来,朱允炆欣喜万分,不顾满屋子的太医和奴才,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心疼而又担忧地说:“你吓死朕了。不过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那晚,朱允炆守着她服下药后才肯离开。听粹雪说,自己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太医说她自从服用鹤顶红之后,身体始终虚弱,而常年忧思惊虑郁结在体内,更是伤及五脏。
自从燕王起兵,她就不曾睡过一夜完整的觉,她时常梦见浑身是血的朱棣,眉目哀戚地望着自己,亦或是饿殍遍野的山坡上,她站在无数尸体中间疯狂翻找,可是每次翻开去看,那些尸体都是朱棣,他在她的梦中死了无数回,她便哭醒无数回。
噩梦连连,倒不如不睡,最后竟成了无休无止的失眠,近一年多的这种折磨,早就叫她身体空虚,如今不过是积重而发,一涌而至了。
待朱允炆走之后,徐妙锦睁开眼看见红着眼睛守在自己榻前的粹雪,她虚弱地伸出手,粹雪马上便握了上去。
“对不起,害得你担心了。”
听到此话后,粹雪的眼泪便噼里啪啦地落下:“姐姐,你真的吓死我了。好在你没事,若真有个什么,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向师父交代?更如何向王爷交代啊?”
徐妙锦眼含热泪,是啊,粹雪是为她而来,她若出事了,朱棣尚有道衍和王妃,可是粹雪只有她可以依靠。
她伸出手轻轻拭去粹雪脸上的泪水含笑道:“傻丫头,我不过是累了歇歇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还没等到我的英雄归来,我怎么会有事呢?别哭了,再哭可就丑了。”
粹雪咬紧牙忍住泪水,使劲点点头:“是啊,我不哭,姐姐怎么会有事呢,不会的。是我糊涂了,我去把粥热一下,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吃一些的。”
望着粹雪的背影,徐妙锦暗叹一声,她不能倒下,决不能倒下。
又是一年飞雪连天,除夕贺岁。
听说燕王率领部队过了长江,直奔京师。自从耿炳文兵败后,朝中能够委以重任的将领,唯有李景隆了。可是,李景隆率领大军气势恢宏地出征去,却频频传来战败的噩耗,多番如此,即便是平日里极耐得住性子的朱允炆也不禁发了几次火。
可是,李景隆自幼同朱允炆交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还要依仗这个已经失去信心的将领。
而这大半年来,徐妙锦眼看着朱允炆是如何从他的意气风发,一步步走向如今的颓废沧桑。无数个夜晚,她都能听到他独自一人饮酒高歌的声音,所唱之曲哀戚悲惨。
一次,她站在门外,听见他一人酩酊大醉后高声吟诵着李煜的诗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的心似是被重物突然撞击一般疼痛难过,她慈悲的不是朱允炆自身,而是一个帝王的梦想和抱负。
他曾试图做一个好皇帝,他也曾努力以仁治国,可是帝王如他,依旧摆脱不了世俗的苦难。几十万的军队,不过三年多便烟消云散,化为尘土,几十万个家庭也正因此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徐妙锦知道,这些并不是朱允炆想要看到的。
可是,她又想知道,此时此刻的朱允炆,他所有的哀戚与不甘,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梦想夭折,帝王梦碎,还是因为百姓的流离失所带来的无尽罪恶之感?
若不是他一心撤藩,或许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寒风暴雪之中,徐妙锦紧裹着一袭淡黄色斗篷在雪地中踽踽前行,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冻得生疼。又是一个难遇的冷冬,又是一个难见的雪季。
仰头望望漆黑如墨染的天际,她心底百感交集。这几年,支撑她走下去的,到底是对朱允炆的恨,还是对朱棣的爱?
她想,或许后者更多一些吧,如今的她面对朱允炆,是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挫败和潦倒,心中那团愤怒之火,随着岁月的流失渐渐消失,甚至怜悯似是更多了一些。
徐妙锦想,如果不发生后面的事情,她或许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原谅了这个可怜的人。
可是,天不遂人愿,老天总是在她刚刚充满一线希望的时候,再将她推入万丈深渊,不复重生。
第六十六章 不复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