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耳畔传来柳树上鸟儿啼鸣的声音,传来风微微吹过的声音,还有徐妙锦的那句“贪生怕死,贪图富贵”。
他攥紧双拳,本就被她伤得满是疤痕的心,突然撕裂出一个硕大的伤口,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一滴热泪在他冒着怒火的眼中滴落,他暗自发誓:徐妙锦,总有一天,本王一定会兵临城下,我一定要带着千军万马踏着朱允炆的尸体来到你的面前!
粹雪气喘吁吁告诉徐妙锦,朱允炆开始撤藩的时候,她正低头绣娟帕,灵动的蝶在白色娟帕上振翅欲飞,这方娟帕和朱棣手中的那方如出一辙,她多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他眉眼带着一丝坏笑伏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一句,来日方长。
每每想到那个情景徐妙锦都不禁嘴角微扬,暗暗微笑,满心甜蜜欢喜。
粹雪差异地看着神色镇定的徐妙锦不解道:“姐姐,你不着急吗?”
“着急有何用?该来的终归会来的。”她头也没抬一下,继续飞针走线,抬起手中还未完工的伙计,递给粹雪看看含笑道:“你看,像不像当年你送给我的那方娟帕?”
接过徐妙锦手中的娟帕,粹雪道:“姐姐绣工愈发纯熟了,比当年的那个可好多了。”
她含笑接过来继续绣着,粹雪蹲在她身边低声问:“姐姐,听说周王被揭发意欲谋反,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将周王羁押归案,我还听说……”粹雪警惕地朝空荡荡的房屋内环顾一下,确定门窗已经关紧才继续道:“我还听说,此次皇上命燕王爷亲自审理周王的事,周王爷可是燕王爷的亲弟弟,这个案子,燕王爷若是审了便落下个六亲不认,与虎谋皮之过,叫其他藩王如何看待?可如果不审,就是抗旨不尊,皇上这招真狠啊。”
徐妙锦面上的笑意依旧淡然,只是本事平静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敏锐,她继续绣着手上的蝴蝶轻声说:“这才只是个开始,你就急成这个样子,往后还有十几个藩王在等着宣判,如今皇上所动之人都是手无兵权的王爷,可是却又都是和燕王关系亲密者,他无非是希望先除掉燕王爷的羽翼。你说的我如何不懂,放心,有师父在这种事自会解决,如今我们想的应该是更远的事,粹雪,快了,就快了。”
说着,她的笑意更加浓郁,似是盛夏的玫瑰,泛着醉人芬芳。
粹雪满头雾水地看着她,本以为徐妙锦会惊慌失措,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沉得住气。
当晚,徐妙锦特邀灵珊一聚,自从她和李景隆的婚事不了了之以后,她就很少出府,偶尔见到徐妙锦也都躲着走,她如何不知灵珊是觉得无颜相见。
当初鼓励她,给她出主意的是徐妙锦,她却愚笨得将此事办砸,反倒害了自己。
如今徐妙锦约她一聚,她也是犹豫许久才赴约的。
夏日的御花园争奇斗艳,可是再怎么美,都不如她和朱棣从大宁归来沿途之上,那些叫不出名的野花美。
两人携手同行在花丛中悠悠散步,徐妙锦握着灵珊的小手含笑道:“最近你瘦了不少,身子不爽吗?”
灵珊努嘴摇摇头,不说话。
“为了李大人的事在苦恼?”她又问。
灵珊脸上泛上红晕垂目道:“妙锦,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好好的事情,却被我自己办砸了。”
“谁说你笨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子,或许是你们的缘分还没到,你放心,我一定竭力帮你。”她拍拍灵珊的手安慰道。
“真的?”灵珊面露惊喜的笑意望着徐妙锦,又突然害羞的将头低下努嘴道:“可是,若景隆哥哥不愿意怎么办呢?我不想强迫他答应娶我,若是那样,还不如算了。”
“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这样,我先替你问问,若是襄王有意,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听徐妙锦这样说,灵珊高兴地点头。
这晚,徐妙锦借口回魏国公府,带着粹雪离开宫。临行前她特意做了一道冰雪牡丹糕随身带着。
“姐姐真的想好了?”粹雪不安道。
徐妙锦微垂眼脸犹豫一刻:“当初不让灵珊嫁给景隆哥哥,我确实是有私心,当时不知事情真相,一味地害怕将景隆哥哥卷入是是非非,是我太天真,没有想过,他身在朝野怎么可能会不被卷入呢?更何况你想想师父说的话,足已证明,他是我们的人,那么我就没什么可顾虑了。”
“可是,灵珊是齐泰的女儿啊。”
“正是因为她是齐泰的女儿,所以必须让景隆哥哥娶了她,这样齐泰才会相信他,也会全力支持他,若皇上担心他们文臣武将联手,就可以暂缓削藩一事,若是皇上不担心,那么削藩就会加速进行,兵戎相见必定需要武将出征,你想想到那个时候,如果景隆哥哥出征,会是什么结果?”徐妙锦的一番深刻分析,让粹雪茅塞顿开。
她欢喜道:“若真如姐姐所说,那么王爷岂不是一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了吗?如果李大人真的成了齐泰的乘龙快婿,到那个时候还怕齐泰那个老匹夫不帮着李大人吗?”
徐妙锦含笑望着她微弯的眉眼不语。
马车停下之前,徐妙锦和粹雪换好男装,两人来到京师最出名的一家青楼门前,下车后,她们丢给老鸨一锭金子,那老鸨顿时喜笑颜开,带着一群穿红着绿的姑娘把她们俩簇拥进去。
沿途悄悄跟踪她们俩的眼线,满脸疑惑不解地回去跟朱允炆报告此消息,得知徐妙锦和粹雪竟然女扮男装去了青楼,朱允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无奈笑着摇头不语。
老鸨带着她们俩来到天字号雅间,李景隆已经等在这里。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含笑道:“徐姑娘果真是特别,深更半夜邀约在下来青楼一聚,且不说此前姑娘传闻如何,起码若不是姑娘说有要事相商,在下断断不敢赴约的。”
此话句句如绵细的针插在她的心中,当年那个宠她爱她的景隆哥哥竟然有朝一日会说出这些话来伤她。徐妙锦对一旁的粹雪递个眼色,她便恭敬退出去,关好房门,在门外守着。
徐妙锦平静地望着李景隆,然后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那碟冰雪牡丹糕放在他的面前道:“上次你说,等我们在京城相见,我要给你做这道点心。”
李景隆蹙眉差异不解地望着她:“你今日约我前来,不会只为了这道点心吧?”
疏离而又陌生的目光,让徐妙锦忍不住心生酸楚,她意味深长地望着李景隆的眼睛喃喃道:“每个月的农历十五,你都会去北山祭拜一个人,你曾经说要一辈子都守护着她,你说,就算别人拿她当草芥,你也会视她为珍宝。”
语毕清泪滑落,樱唇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景隆惊愕万分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蹙禁刀眉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眼前的人低声自语:“不可能的,怎么会……不……”
她泪如雨下哽咽道:“你说你最喜欢她做的冰雪牡丹糕,你说这是你这辈子最喜欢的点心,你还说就算她嫁为人妻,你还是会不离不弃,你说你喜欢推她荡秋千,你喜欢听她笑得无忧无虑……”
李景隆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底已经通红,他颤抖着布满老茧的双手轻轻抚上徐妙锦的脸庞,想要摇头,想要否定,可却没有勇气和理由。
“景隆哥哥,那个小丫头,你可还记得?”她颤声问道。
“你……不,怎么会……你是……”
“是我,是我,我是你的小丫头啊,景隆哥哥……”徐妙锦呜咽一声哭出来,泪水簌簌滴落满衣襟。
李景隆突然放开手将她推开厉声道:“你说谎!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她?你说!”
“我大婚那一日,你站在北山整整一天一夜,滂沱大雨就淋了你一天一夜,后来你告诉我,即便是我嫁人了,你还是会风雨无阻地守着我,护着我,就像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着,她边哭边挽起左手衣袖,白皙纤细的手臂上,印着一道隐隐约约的伤痕:“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被徐妙锦污蔑偷了钗子,被施了家法,是你救了我,你看,这是那时候留下的鞭痕,你还记得吗?”
李景隆心如刀绞地泪流满面,他死死盯着徐妙锦的脸道:“你的脸,你的脸……”
“我九死一生活到今天,易了容,换了身份,才有今日你我的重逢。”
“傻丫头,你到底,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他终究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好在,我回来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她又哭又笑说道。
两人相对许久,互诉衷肠,李景隆无比心疼地听着她讲述这几年的心酸历程,内心既惭愧又懊恼。
第六十章 故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