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想,如果早知道朱棣口中的贵宾是这个人,她会不会准备好砒霜或者匕首?
艳阳高照的天气,她的心却蒙上一层厚厚的暮霭。府中上下家眷家丁皆恭敬跪在院子里,屏气凝神,生怕有一丝疏漏和差错。她随着众人跪在院子中,膝盖处的酸疼,已不及心底一二。紧握的双拳,指尖早已嵌入手心当中,莹白如璧的关节较以往更加泛白,手心中已经暗自泛着血丝,额头冒着一层细密汗珠。
一身便装白发苍苍的朱元璋在朱棣和朱允炆的左右搀扶下,笑着走进正堂。虽是微服私访,可龙威丝毫不减。
徐妙锦沉沉地低着头,当朱允炆的靴子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真有种冲动,冲过去用匕首划破那个人的喉咙,大不了两人同归于尽。但是理智叫她克制自己内心蚀骨的仇恨。
“朕沿路走来,除了大宁一片祥和之外,北平最是繁华昌盛,四皇子当真没有叫朕失望啊。”朱元璋含笑称赞着坐在正位之上。
“父皇过奖,这还要仰仗父皇龙恩浩荡,儿臣日夜铭记父皇的谆谆教诲,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只可惜儿臣愚钝,父皇的才能儿臣只能领悟学习一二分,不足之处,还要请父皇恕罪。”朱棣毕恭毕敬地答道。
朱元璋端起茶盏,目光狡黠地望望他,嘴角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此次微服出巡,实则因上个月甘肃大灾谎报灾情所致。整日坐在高处,下面的事情总是有许多难以顾及的地方,朕时常教导允炆,要多体察民情,做到耳聪目明才行。百姓的疾苦,便是国家的病根,百姓昌则国家昌。”
“孙儿谨遵教导。”朱允炆连忙拱手道。
“父皇,甘肃之事虽是粮食问题,可是儿臣却认为,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一个地方的粮食出了问题看似无碍,但或许这只是冰山一角,说不定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发现的。若此次不彻底解决,那么长久下去,必定会酿成大祸。”朱棣道。
朱元璋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幽幽说道:“四皇子此话甚有道理,所以朕这番出来,一是要体察民情,二是要暗自巡查全国粮食问题,北平这个地方,地理位置较为特殊,再往东北走便是我们的产粮重地,不可轻视啊。”
“父皇一路奔波辛苦,还请父皇先休息,养好精神后再议此事。”朱棣拱手恳请道。
朱元璋低头轻咳几声,朱棣和朱允炆神色顿时紧张。
“父皇您身体怎么样?”朱棣急着问。
“一路上,皇祖父车马辛劳,偶感风寒还未痊愈。”朱允炆叹息心疼道:“皇祖父,孙儿恳请您保重龙体,有什么事情,您交代下来便是,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呢?”说着,朱允炆跪地紧张焦虑道。
朱元璋摆摆手:“无妨,你们无需大惊小怪的。哦对了,朕刚才瞧见道衍大师,他身子可好?自从他到你的封地后,一别多年,就再也不曾见过呢。”
“大师一切都好,平日里儿臣但凡有心情不顺的时候,便会同大师聊聊,大师深谙佛法精髓,有他的指点,儿臣也觉得心情平静许多,很多过去执着的事情,早就放下了。如今儿臣不求别的,只求父皇龙体康健,求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家人都能平安地守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啊。”朱棣满目真挚说道。
朱元璋含笑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点点头赞许:“你若能这样想,当真是不枉朕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了。”
“是,父皇。”
“带朕去见见道衍,上次和他下棋,至今叫朕难忘,大师过去便棋艺精湛,不知如今可否更是精进一番了?”
说着,祖孙三人便朝别苑走去。
道衍此刻已经带着静思恭敬立在院子内等候朱元璋的到来。
“如今不是你报仇的时机,你必定要忍耐。你若露出一丝马脚,且不说你的性命不保,整个燕王府的人,恐怕都会被你连累。若你有暗自杀害皇太孙性命的想法,马上打消!你要知道,若皇太孙出了事,那么你就会成为王爷故意安排的杀手,一切罪责都会被推到王爷的身上,你要是不希望连累王爷,这些日子能躲便躲,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道衍的话如一记警钟,时刻回荡在徐妙锦的耳畔。
她本打算不出现,可又怕朱棣会起疑,只有强装一切都很正常才行。
就在徐妙锦低头沉思之时,朱棣带着朱元璋和朱允炆已经踏入别苑。
“老衲参见陛下。”道衍含笑双手合十行礼。
“民女静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妙锦跪地恭敬行礼道。
“起来吧。”朱元璋含笑挥手道,转身对道衍说:“一别多年,大师气色依旧啊。”
“这多亏了皇恩浩荡啊。”道衍笑道。
“你啊,还是老样子。这是……”朱元璋正笑着,转眼瞧见一旁静静站着的徐妙锦,疑惑道。
“回皇上话,这是老衲的弟子,法号静思。”道衍连忙走过来说:“陛下,老衲已经为陛下准备了上等龙井,还恳请陛下移驾入内。”
“好,一同去尝尝。”说着,朱元璋同道衍在前面走着,朱允炆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经过徐妙锦面前,没有驻足亦没有看她。而徐妙锦心底已朝他飞过千万把锋利的刀子,那种恨不得将他凌迟的愤怒痛恨,让她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朱棣走到她面前,嘴角含笑:“你不必紧张,有什么事随时告诉王妃,我最近会很忙,不能时常来看你,自己一切小心行事就好。”
她本是起伏不定的心,瞬间因为这几句浓情话语而变得安宁。她抬目望着朱棣含情的双眸,微微点点头。
“四皇叔,一同进去吧。”朱允炆嘴角微扬目光在朱棣和徐妙锦的身上来回徘徊,他的笑容中蕴含着一些深意。
朱棣心底虽不悦,可面上却依旧是祥和笑意。
几人进了屋,朱元璋正同道衍品茗博弈,屋内檀香环绕,沁人心脾。
静思守在一边为二人端茶递水。
“允炆初次来到北平,对一切都还好奇得紧,四皇子可带着他随处走走。”朱元璋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道衍的目光略抬,望了一眼徐妙锦,微笑道:“既是这样,倒不如叫静思也一同前去,沿途有她细心照料,陛下也可放心些。”
朱元璋转过头看看徐妙锦,点头说:“也好。”
“儿臣遵命。”朱棣拱手道,而后转身对朱允炆说:“我记得皇太孙最喜笔墨丹青,北平正有一家字画坊,很是别致,我们一同去瞧瞧可好?”
“有劳四皇叔。”朱允炆微笑道。
徐妙锦不语,随着他们屈膝行礼退下。
走出房门后,她只是静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师父的意思她能理解,跟在朱棣身旁,好歹有他照看自己。如要选择,他宁可让她和朱允炆在一处,也不要她和皇帝在一处。伴君如伴虎,她若稍有差池,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道衍真是把一切都为她想到了,她若再鲁莽行事,如何对得起师父为自己的殚精竭虑?
离开王府后,朱棣同朱允炆并肩前行,两个挺拔英俊男子走在街上,总是能引来许多少女投来的桃花般目光。徐妙锦就像个受气的小丫头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她抬眼望着面前两个男子的背影,一个是挚爱,一个是至恨,老天真是爱捉弄人。
“北平如今能如此繁华,多亏了四皇叔的治理有方,四皇叔的才能果然出众。”朱允炆恭维道。
朱棣闻后大笑:“皇太孙此话太过赞誉,本王断断不敢接受。各地藩王治理封地,都有自己的方法和长处,不可一概而论。北平是元朝大都,相对而言原本比其它封地更好些,是父皇恩典,本王才得了这么个便宜,可不敢再卖乖了。”
朱允炆狡黠一笑:“还是四皇叔有能力堪当此重任,皇祖父才会降大任与你,四皇叔又何必谦虚呢。”
朱棣不再接话,停下脚步抬头望望面前的木质阁楼,精致匾额之上妙笔书写几个墨字:若水阁。
“若水阁?上善若水,好名字。”朱允炆不由得赞叹道。
“走吧。”朱棣微笑道,不经意回头瞥一眼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徐妙锦,嘴角露出安心的笑意。
她迎上他的含笑目光,不自觉地回以微笑。
第三十一章 御驾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