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见他如此,走到他面前拿起他手中的茶盏,意味深长地将其放在桌上幽幽道:“很多东西,不该拿起的时候,就不要轻易拿起,否则会烫伤自己,还会损伤其物。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王爷又何必争这一时半刻呢?”
朱棣紧锁眉头盯着烫红的手背低声问:“当初静思来到府上,大师便已经打算好了是不是?”
“世上之事,即便是有了打算,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快,可是未雨绸缪的举措却是断断不可缺少的,任何事都要有备无患的好。即便将来,静思的作用不及预想的好,王爷也无需太过遗憾,老衲自然会尽力让王爷如愿以偿。只是缘分之事,妙不可言,结果终究不是人们可以掌控的,还要看王爷和静思的造化。”
“你有何打算?”他抬眼望着道衍。
“天机不可泄露,王爷只要记得,静思为人纯正善良,不论将来发生什么,都希望王爷能够如今日这般相信她,她终不会辜负王爷的厚爱。”道衍的话诚恳真挚,他从未说过这等入世之语,如今听着虽然别扭,却更是增添了可信之味。
朱棣深吸口气,起身来到门口凝视远方天际,心底矛盾挣扎,自己已经说了要迎娶她,而如今要他违背诺言,她可会怨恨自己?只是,若一切果真如道衍所言,那么……他想到自己蛰伏多年,隐忍多年,想到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抱负,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雄图大业和她相比,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背手离开,心底虽然坚定了信念却依旧疼痛难忍。他要如何对她解释其中缘由,难不成要告诉她,不娶她、违背誓言,全是为了自己的大业,那么以她的性子又怎会甘愿成为他人棋子?
见到粹雪时,她正焦急地等在院子里,二人相见分外欢喜。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见到徐妙锦的身影,她老远便迎了上去。
回到房间里,这里一切都不曾改变,还是原来的景致。
粹雪随她环顾一周感慨道:“你走之后,王爷时常到这个院子来,偶尔进屋到处瞧瞧,偶尔在院子里坐坐,好像很多心事的样子。我从未见过王爷有过那种神情,很哀伤,很失落。每次他过来,都要在这里待上一会,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人唉声叹气,真是可怜。”
徐妙锦闻后,心底发烫拉着她的手关切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好,王爷特别命我不用去前院侍候,留在这里每天打扫这个院子,照顾大师的饮食起居。姐姐,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连我都不告诉,只留下那几句话,让我哭了好久。”粹雪红着眼睛努嘴嗔怪道。
“好妹妹对不起,让你平白地为我担心,都是姐姐的错,你就别生气了,我有我的苦衷啊。”
粹雪叹气说道:“我哪里是生气,担心惦记都还来不及呢,只是你不知道,王爷发疯了似的找你,把那晚守夜当值的下人都用了家法。我从未见过王爷生那么大的气,真是吓人,就连燕王妃都惊住了,吓得不敢言语。后来,王爷亲自带着人马挨家挨户地满北平找姐姐,差点儿把这个城给翻了过来。还以为王爷找到姐姐后会责罚姐姐,好在老天保佑,他把你安安全全地带了回来。”
粹雪一边说一边服侍她沐浴,木桶蒸腾着白色水汽,花瓣飘浮在水面上,听到粹雪的这番话,她心底怎会不感动,在树林里朱棣从天而降般将自己搂在怀里,也许从那一刻她就已经沦陷在他深邃的眼眸,后来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她的心就这样被这个男人莽撞地闯入,挣不开躲不掉,宿命一般让她再也无法抗拒。
而如今听到他为了自己竟能做出这样疯狂的举措,她本是动摇的心,更是坚定了一分。
徐妙锦随手捻起一瓣漫不经心地说:“最近府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怎么了姐姐?”
“没什么,随口问问。”她垂目不语,思忖着朱棣亲自前往大宁的事。
以朱棣的身份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封地,而这次去大宁,他明显是偷偷前往,随身只带了马三保,行踪必定极其隐蔽的。若非极重要的事,向来稳重谨慎的他不会这样做。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那样匆忙去找朱权呢?明知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她却总是忍不住好奇,可又不好问朱棣,只好自己独自瞎琢磨。
翌日,诵经后徐妙锦便回到自己的房里,一边低头绣绢帕,上面的山丹花极是艳丽,记得在从大宁回来的途中,沿路看到许多这样的花,当时便觉得好看,想着回来一定要绣在帕子上。
“姐姐,今日府里不知怎么了,前院后院都在打扫,每个角落都要彻底清理干净,下人们都忙坏了。”粹雪端着一壶新沏的热茶走进来不解道。
“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她头也没抬,继续飞针走线。
粹雪摇头,替她斟满一杯茶递过来:“不是啊,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姐姐在绣什么?”说着,她凑过脑袋瞧着徐妙锦手中的绢帕笑道:“姐姐的女红愈发好了,这花真美。”
“喜欢?”她淡笑瞥粹雪一眼问道。
粹雪皱皱鼻子嗯一声,笑望着她。
“那等绣好了就送给你。”
“真的?太好了!”粹雪欢喜万分拍手笑道。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静思姑娘,王爷来了。”
诧异抬头望去,只见朱棣眉目含笑地站在门口凝视自己,他的身后是绚烂的日光,整个人背手立在其中熠熠生辉。见状,粹雪偷笑着借口离开。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忙起身行礼。他款步入内,伸手轻轻将她扶起柔声道:“在做什么?”
说着,目光移向竹篮里还未绣完的绢帕上,随手拿起来仔细瞧着:“给我的?”他理所当然地问道。
徐妙锦一把抢过来忍着笑说:“才不是,送给粹雪的。您堂堂王爷,那么娇妻美妾整日前簇后拥,哪还轮得到我来绣这个?”
说着,她故意努嘴转身背对着他。
朱棣笑着从背后将她揽入怀中,低头耳语道:“早上你一定没用膳,怕是只喝了一缸的醋吧,好酸啊。”
她笑着伸出手肘暗自推了他一下嗔道:“讨厌。”
他含笑低头,口鼻间的热气扑打在她的脖颈间,心底有些悸动,手也不安分起来。见状不妙,徐妙锦连忙挣脱他的怀抱,面色绯红地站远些,忍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低头问:“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府中在忙什么?”
朱棣凑过来,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鬓角,目光认真而又柔和:“过两天府中会来贵客,提前准备一下。”
“贵客?”她抬头迎上他深邃漆黑的双眸:“什么贵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他转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王妃下午要去庙里进香,你一同去吧。回来后,别人倒是无妨,但是王妃那边还是要多接触接触的。”
想起当初自己那样决绝地对燕王妃说出那些话来,而如今又这般,当真是羞死人了。她红着脸低头,摆弄着手里还未绣好的绢帕,喃喃问:“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见她如此,朱棣自然清楚她在犹豫什么,转而微笑安慰道:“你不用觉得尴尬,我已经和妙云说清楚了,她心底很高兴,妙云性子温厚,不会为难你。”
“那你也会一同前往吗?”她的目光略有些期盼。
朱棣垂目思索一刻后解释道:“这两日我会很忙,等下次就我们两个人去,我只陪你,好吗?”
若再推诿下去,她貌似就太不通情达理了。淡笑点点头,心底虽然不乐意,可是朱棣说的有道理。如今回府了,且不说他们二人将来如何,起码她还要住在这里,怎么能不和王妃解释清楚呢。
二人耳鬓厮磨许久,朱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前还特意交代,庙里进香的人很多,虽然有护卫随时保护,但是也定要自己多加注意,还交代定要好好用午膳,诸如此类。
她没想到,向来冷漠果断如他,啰嗦起来竟然比老太太还严重。
站在院子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她低声喃喃自语:“若一辈子都这样,我还有何所求呢?报仇和他相比,真的那么重要吗?”
第二十九章 郎情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