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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咫尺天涯
  仿佛只是须臾之间,她便失了聪,失了声,听不见风吹过的声音,听不见鸟儿轻鸣的声音,也听不见一旁朱权低声唤自己的声音。
  她就这样傻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李景隆,一别两年,却已物是人非。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她多想扑过去,像过去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向他哭诉,向他撒娇,向他诉说自己如何经历了九死一生,如何被那个负心男人无情抛弃。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似是被下了咒语一样钉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整个身体也是僵直如尸,只有灵动的眼眸中蕴含了无尽的悲戚与隐忍。
  面前的两个男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尴尬好一会后,李景隆微笑道:“从未在王爷府中见过这位姑娘。”
  “这是静思姑娘。”朱权的声音淡然,目光微敛凝视着眼前略微颤抖的徐妙锦道,眼中心底皆是诸多不解。
  此话一出,就像是在她的脑上狠敲一记,她幡然醒悟,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静思,连徐妙锦都不是啊。
  仓皇跪地,姿态略显狼狈:“静思参见王爷,见过大人。”
  “起来吧。”朱权轻声道,而后转身对一旁的李景隆说:“李大人,我们去书房谈。”
  二人并肩离开,临走时,李景隆狐疑地转过头望望徐妙锦,他的目光渗透着陌生冷漠,不过是匆匆一瞥,她的哀恸便已经排山倒海地涌来。
  见他们二人走远,小翠走过来轻声问道:“姑娘可还要继续荡秋千?”
  她失神一刻后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再也无心在府中闲逛,便随着小翠一同回房。回去的一路上,她心底都如同被浇灌了许多沸腾的油,咬紧牙不让自己更为失态。
  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当她看到李景隆望着自己时的那种陌生眼神时,她就知道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再唤他一声景隆哥哥,他们早就等同于天人永隔,不复相见了。
  回到房间,她坐在长案前郁郁寡欢,一笔又一笔地写着同样的一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的哀伤和无助,仿佛已经渗透骨髓,浸入血液,从笔端丝丝点点地朝外倾泻,恨不得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体内的哀痛倒出一些,再倒出一些。
  见她不说话,也不吃饭,急得小翠在一旁直搓手。
  日落西山,屋内不知何时燃起了红烛,她只是不停地写着,丝毫不曾察觉面前伫立许久的人。
  朱权紧锁眉头,目光中尽是探究之意,他想不通为何她的眼底眉梢总是蕴含着淡淡的忧愁,那股落寞仿佛与生俱来一样跟随着她,即便是她说笑的时候,眼底也总是挥之不去一抹浓郁的雾气,让他根本看不到她的心。
  就是这样的她,看似简单如白纸,却又神秘莫测,从头到脚都让他心动,让他忍不住去好奇。他想知道她的故事,想知道她那抹忧愁究竟源自何处,更想知道她的心底可否有他的一丝存在,一丝也好。
  徐妙锦停下笔凝视纸上的字迹,低沉叹息一声。
  “姑娘,王爷来了。”小翠见两人一坐一站,都是那样的聚精会神,就这样怔怔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便忍不住小声提点徐妙锦。
  她讶异地抬起头,只瞧见此刻的朱权正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连忙起身行礼。
  朱权微微挥手道:“起来吧。见你写得认真,便不忍打扰你。”说着,他已走到桌前,随手拿起墨迹还未干涸,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宣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内敛中透着大气,即便是他这个恃才而傲的王爷都不由得赞叹。
  字体虽美,可这话却总是透着苦涩之意,见他认真看着的模样,徐妙锦心底略微局促,尴尬笑道:“闲来无事写着玩的,刚才是静思失神,冒犯了王爷,不知王爷来有何吩咐。”
  他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纸转身对她说:“我是来通知你,明天开始你就要寸步不离地侍候本王的衣食住行,千万别忘了,以后的三餐都由你来负责。”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朱权专门到此处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心底暗自忖度,何不打发个人来通知就好,犯得着自己巴巴地跑来吗?虽是这样想着,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只是恭敬点头道:“是,不知王爷喜好什么菜,偏爱哪种口味,静思也可遵循着为王爷准备妥帖。”
  朱权挑挑眉笑道:“本王对吃食到不怎么讲究,只是不喜辛辣,其他到还好。”
  她点点头微笑道:“记下了,静思定会竭尽全力做好的。”
  朱权望着她面上淡淡的微笑略微失神一刻,然后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说:“那,你早点休息。”说着,他转身离去,徐妙锦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发怔,一旁的小翠低头偷笑望着她不言不语。
  翌日清晨,徐妙锦早早起身入厨房,开始为朱权的早膳费心。听小翠说,这几天朱权的三餐都要和李景隆一同用,她也曾侧面打探过为何李景隆会到此处,原是皇帝下旨命几个巡视大臣到各个封地体察民情,顺便了解藩王情况,他被派到大宁。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或者是老天怜悯她,让她此生还能再见他一面。想到此处,不由得心生感激。不论李景隆如今可否认得自己,她也要竭尽所能去待他好,只为感激他多年给予自己的照拂关爱之情。
  第一顿的早膳她做得格外用心,清淡的莲子枸杞粥,配上她调制的几道小菜,脆丁萝卜、青笋拌莲藕,金桔蜜汁花生,还有一道是李隆基最爱的糕点,冰雪牡丹糕。
  那是她自创的一道糕点,天上人间仅此一味,也只有李景隆曾经尝过,自从嫁给朱允炆,便再也不曾做过了。
  望着食盘上精致如花的冰雪牡丹糕,徐妙锦低声呢喃:“手生了,不知,可否还是当年的味道。”心底略微泛酸,眼睛发胀,一滴泪毫无征兆地坠落,她慌忙地拭去泪水,赶紧叫小翠将早膳端过去。
  虽然他如今不认得自己,可是徐妙锦还是抱着一丝的幻想,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哪怕在他心底只留有一点点的影象也是好的,毕竟在过去的人生当中,认识李景隆是她唯一庆幸的事,也是唯一感到一丝温暖和幸福的事。
  本以为第一次尝到冰雪牡丹糕,他就会跑来找自己,可是五天过去了,一切都是那样平静,每次见面他依旧客气周到,彬彬有礼,丝毫没有不同之处。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打量着他和朱权品茶博弈,谈古论今。直到第六天的傍晚,她好不容易把朱权的爱驹刷干净,累得腰酸背痛地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时,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立在院内,背手而立的他正欣赏着院子里的几株长势喜人的翠竹。
  她心底既诧异又激动,连忙快步走进来行礼:“静思见过李大人。”
  他含笑转身淡淡挥手道:“起来吧,这个时候来见你不知可否会叨扰?”
  “不会不会!”她连忙摇头道,目光尽是期盼。
  李景隆踱步至石桌旁款身而坐,如今这样近的距离望着他,徐妙锦心底略微酸楚,不过两年未见,他的面上已经藏有一丝丝的沧桑之感,不知何时开始蓄起的青色胡须,让他更为坚毅成熟。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不过淡淡的一句,已经叫她心底波涛汹涌,眼睛发酸,强忍着自己暗涌的情绪微笑道:“能像李大人所认识的人,是静思的福气。”
  他的目光凝视着她的面颊许久,然后又将眼神移开望向半边绚烂的火烧云,嘴角微扬似是回忆般呢喃道:“她和你一样,有着漆黑发亮的眼睛,深邃有神,很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点心,脑子里总是有数不尽的花招。勇敢坚强,骨子里从来不服输,不管经历了什么困难,她都能挺过去。”
  说到此处,李景隆心底绞痛,眉头不由得暗自蹙动一下,眼底也晕上雾气。他多希望,那个她真的任何困难都挺得过去,但是她终究没有挺住,还是香消玉殒了。
  徐妙锦双手死死地攥着绢帕,咬紧牙,可是眼泪还是偷偷垂落,好在此刻的李景隆只顾着回忆,不曾瞧见她的模样。连忙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强颜欢笑道:“那个人对大人来说一定很不同。”
  “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喜欢拉着我撒娇,喜欢跟我哭诉。”说着,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浓郁的伤:“只可惜,她福薄。”
  “她,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李景隆本是舒展的眉头,突然紧锁成川,叹息一声起身对她微笑道:“你做的冰雪牡丹糕很好吃,谢谢。明天我就要启程回京了,希望下次再见时,还能品尝到姑娘的手艺。”
  “怎么走得这样急?”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李景隆目光略微一怔,然后笑道:“公务在身,没有办法啊。以后姑娘若是有机会去京师,李某必定好生招待。”
  她的目光隐忍着无数的不舍,她多想喊一声景隆哥哥,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意味:“李大人客气,祝大人一路顺风,下次再见静思再为大人效劳。”
  李景隆含笑点头:“静思姑娘多多保重,李某告辞。”
  她站在即将暗下去的天色之中,孤寂而又落寞的望着李景隆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少女时的一切美好皆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似父似兄,关爱有加。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之中,她缓缓蹲下,泪水瞬间崩塌。
  “景隆哥哥,是我,是我啊……”她的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听的清楚。在这几天中,这句话早就在心底盘旋过无数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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