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雪坐在她身边,一边绣手中的丝帕一边笑道:“是啊,燕王妃射柳可厉害了,连王爷都赞不绝口呢。”
燕王妃是徐达长女,骑射功夫自然了得。
“除了射柳和击鞠之外,还做什么?”她不想再谈论和徐家有关的话题,便将话头岔开。
“赛马、赛诗,猜谜、踢毽子,好多呢。”粹雪头也不抬继续微笑道。
自从和朱允炆大婚后,她便再也不曾嬉戏玩耍过,想当初在魏国公府的时候,虽然身份卑微,可好歹还能偷跑出去玩耍一阵子,如今想来,就连那样的日子对自己来说都成了奢望。
见她凝视窗外不语,粹雪担忧道:“姐姐怎么了?”
“哦,没事。身上有些乏了,你接着绣,我去歇歇。”语毕,她起身来到内室,歪在床榻上,哪里会有睡意,脑海中的事就如乱麻缠绕在一处,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可是脑子却丝毫不听使唤,最后竟想得头疼欲裂。
后半夜,徐妙锦整个人像一只熟透的虾子,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发自心底的寒颤叫她不停地打着哆嗦,即便是半睡半醒之间,她还是能够清晰听到自己上下牙齿细微碰触的咯咯声。
粹雪急得满屋子乱转,虽然不停用冷毛巾为她敷额头,可是她的身子却是越来越烫,嘴里含糊不清地碎碎念着:“我没有……我没有……不……救命……”
粹雪抹着眼泪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直到清晨,天际终于放亮,她才跑到禅房将徐妙锦病重之事禀告给道衍,道衍开了方子,粹雪便赶紧煎药。
当粹雪小心翼翼端着药碗朝徐妙锦房间走去时,便瞧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伫立在院子内,此人一袭月白色长袍,背手站在翠竹旁,认真凝视着紧闭的房门,眉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光芒。
“请问阁下是……”她小声走近男子身旁,定睛再仔细望去,不由得倒吸口气,连忙跪地:“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奴婢……奴婢……”
见她紧张得口吃,朱权淡淡微笑:“起来吧。”
“谢王爷。”粹雪紧张地站起身来,低着头盯着脚尖,心底不停地打鼓。
“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既是温柔宁静,似是春风般轻抚人心。
粹雪端着药碗的手心浸出丝丝汗水,额头也不知何时开始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回王爷,是道衍大师的徒弟,静思姑娘。”
“静思?”他低声喃喃,刀眉微蹙,那一张以丝帕遮盖的面庞清晰地浮上眼前,可是那女子眉眼之间的熟悉感,还有她的声音,怎么会这样相似呢?
“不知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见朱权蹙眉沉思许久,粹雪抖着胆子问。
“她原本就叫静思么?”他不甘心追问。
粹雪不解点头。
心底原本的那一丝小小地期望瞬间瓦解,得到答案之后,竟会这般失望,不由得叫他自嘲地笑笑,抬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粹雪心底莫名一动,继而红晕遮面,轻抿的嘴角微勾,心底喃喃着他的名字:“朱权。”
徐妙锦只记得睡梦中,耳畔传过许多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还有低沉的话语声,其他再也不知。醒来已经是两天后,没想到她这次风寒竟一下让她卧床不起两天,师父的药很有效,如今虽然身上疲惫乏力,还好热退了,人也清醒了。
粹雪这两天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的床边,等她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小脸竟也是蜡黄憔悴,不比她好多少。此等情意,徐妙锦从未体会过,除了早逝的母亲,哪里还有人曾这样待她,含泪哽咽着喝下粹雪亲自喂的汤药,心底真是百感交集。
都说好心有好报,如今看来,古人诚不欺她。
服了药之后,徐妙锦拉着粹雪的手用沙哑的声音道:“粹雪,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姐姐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能照顾姐姐是我的福气,只是看到你这样病着,我心底恨不得自己能替你承受,除了心急,更多的是心疼。”粹雪说得情动,眼眸深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两人握手互望着彼此,困苦红尘之中,虽非血缘却能如此真心相待,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有粹雪在身边,徐妙锦那种时时刻刻伴随的孤寂之感,终于消失不见,依赖更胜一筹。
“燕王妃到!”小厮的声音骤然从门外传来,吓得徐妙锦一惊,连忙从床榻上下来。
只见燕王妃雍容华贵地走进门来,一身白色褥衣的徐妙锦同粹雪并肩而跪,二人连忙行礼:“给燕王妃请安。”
“快起来,还病着怎好随意起床呢。”说着,燕王妃急忙将徐妙锦搀扶起来,满眼怜惜地打量着消瘦而又苍白的她,二人相携入座在床榻之上,她轻拍徐妙锦的手说:“前天过来时,你病得迷迷糊糊,叫我心底着实担忧,好在大师医术精湛,如今虽然见好,可也不能马虎大意,定要让粹雪好生照应着。”
此番真情切意的话语,叫徐妙锦心底五味杂陈,眼前这个女子,是她的亲姐姐,如今就这样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她柔声点点头:“静思何德何能,竟劳烦王妃挂心。”
“说的是哪里话,你来府中也有半年之久,虽然平日里我们不常走动,可情分却是有的。且不说你是道衍大师唯一的弟子,就算是个萍水相逢之人,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你且安心养着,缺什么少什么千万别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我已经交代下去,以后粹雪专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样我也放心些。”
“王妃,这万万使不得,静思不过是一介平民,怎敢受王妃如此大的恩惠。”她惊慌失措地跪在燕王妃面前道。
燕王妃祥和笑着将她拉起来:“你不要拘谨,我这个人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了,就这样定了。以后你也不必总拘束在这小院子里,时常去前面走动走动,府中的人不少,你大可同他们一起玩乐。”
“是。”她低声应着,心底却极不安。
“好了,我只是不放心,便过来瞧瞧,如今见你身子大好,我也心安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等踏青的时候还要随我们一同出去呢。”燕王妃边说边起身,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握着徐妙锦的手微笑道:“王爷对你很挂念,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此话如一记闷雷回荡在徐妙锦的心中,她面色愈发苍白,送走燕王妃后,她呆若木鸡地坐在床榻边,粹雪倒是极为兴奋,一边翻阅燕王妃送来的珍贵药材补品一边笑道:“姐姐,以后我们真的可以天天守在一处了,太好了!”
“挂念……她什么意思?”她自言自语,心底敲鼓般忐忑,忽然想起那一日朱棣在她耳畔说的那句“来日方长”,不由得更是不安紧张。
“就是让您好生养着的意思呗,王妃说了让您一块去踏青呢。”粹雪笑嘻嘻地跑过来挽着她的手道。
她望着粹雪闪动的眼睛,无力一笑,心知这小妮子必定是误解她的意思了,她却无法解释。
病中的日子,徐妙锦脑海中总是不停翻涌着朱棣的那句话,每每想起便心跳加快,说不清缘由地紧张不安。可是,除了燕王妃的那句挂念之外,朱棣倒是不曾真正来过,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是燕王妃口误,或是自己领会错了,时间久了,这种不安感也就渐渐地淡了。
第十一章 襄王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