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的尽头，他看见了一座古宅。
　　精制的纹路雕刻和圆弧形的房顶，欧洲哥特式风格的建筑。本该散发着教堂般神圣气息的地方，却因为破败，看上去更像吸血鬼的住所。
　　它的房顶同样积着一层雪，长方形的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亮光，里面漆黑一片。
　　没有灯光，那么雪便还是雪，在黑夜中冰冷刺眼的雪。
　　巨大的铁栅门将这座古宅连同这个街一起与世隔绝，隔绝开了外面喜气洋洋的欢乐圣诞。
　　犹如专门为仇泽准备的一般，铁栅门开着一道缝，正好足够他通过。
　　他进去之后，穿过一地白雪的前庭，来到古宅大门前。
　　黑褐色的大门如出一辙地开着，仇泽闪进去，随手将门带上。
　　屋子里很暖，仇泽头上和肩上的积雪在片刻之间便消融了。
　　屋子里很黑，仇泽在黑暗中只能看见黑猫那双发亮的银色眼眸。
　　他小心翼翼地向那只黑猫靠近。
　　黑猫开始往上窜，并很快转进了二层的一个房间。
　　仇泽急忙追上去，那儿有一张楼梯，他也跟了上去，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在黑暗中，仇泽听到了“吱呀吱呀”的响声。
　　“主人没有请你进来，你却已经登堂入室了，不觉得有失礼数吗？”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这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仿佛是这房间在说话。
　　仇泽平复下来，回答：“这家主人以黑猫引我到此，又将大门全开，让我畅行无阻，想必是欢迎我来这里吧？”
　　骤然，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借着亮光仇泽看清了整个房间的样子。
　　从里面摆放的书架和书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来看，这应该是个书房。但就书房而言，这个以金色为主基调的房间，过于精制和奢华了。
　　“吱呀”的声响出自一张临窗放置的摇椅，上面坐着刚才那么发问的老人。老人身穿着黑色的唐装，侧着头看向窗外的黑暗。那只黑猫正安详地蜷在老人的腿上，让老人干枯的手轻柔地抚摸着。
　　老人回过头，说：“确实是我引你到这里，错不在你。倒是我这老头子，忘了给你开灯，失了礼数。”
　　仇泽这才看清，老人的眼里是一片浑浊。
　　他是个瞎子。
　　无论是谁，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不可以去责备一个瞎子不开灯。
　　于是仇泽换了个话题：“老爷爷您找我来这里干什么，而且为什么是找我？”
　　“你先坐，”老人指了指一张木藤椅，回答，“我看到你在街上玩着一个很有意思的魔方，便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于是就让黑银带你来这，陪我这老头子过这个圣诞节。”
　　说完，老人笑了，很开心地笑了。
　　这笑，是小孩子拿到心爱玩具的时的笑。
　　“老爷爷您看见？”仇泽突然明白了什么，瞥了一眼那只名为‘黑银’的黑猫。
　　黑银也正睁着眼，瞅着仇泽。
　　“黑银就是您的眼睛吧？”仇泽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只黑猫身上会有那种长辈的神情和俯瞰的气势。
　　那其实是老人的神情和气势。
　　老人点头，说：“正是如此，黑银就是我现在的眼睛。不过这双眼，只能看见该看的，已经看不见不该看的了。”
　　说着，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而黑银则不满地“喵”了一声。
　　仇泽明白老人的心思，他是要自己问下去。
　　于是他问：“老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
　　他的脸正处于屋内光亮和屋外黑暗的交界处，这让他的笑蒙上了几分诡异。
　　这诡异的笑，是猎人看见猎物进入陷阱时的笑。
　　老人不答反问：“你知道画魂人吗？”
　　“画人即画魂，撕画即撕魂的画魂人？”仇泽动容了。
　　这个奇异而又古老的名称，自暗世界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存在于各种传说和古籍之中。他们的可怕之处在于不仅能杀人，而且还能撕魂。只要抓住灵魂神韵，他们就能挥毫画下，然后只要将那张画轻轻一撕，被画之人就立刻魂飞魄散。
　　老人的笑意更浓：“不错，画人画魂，撕画撕魂。那你可知这画魂人的最大悲哀？”
　　仇泽沉吟半晌，回答说：“一生之内，于暗世界中，他们绝不会有真心朋友。”
　　“每个人都惧怕他们的力量，害怕他们看出自己的灵魂神韵，怕他们以后会加害自己，所以绝不会和他们真心交友。而他们自己，画魂撕魂，惹下了一身的仇怨，也不会去相信有人愿意与他们交朋友。”老人的话一针见血。
　　仇泽没有接话。他在等，等老人把话说完。
　　老人平复下开始激动的心情，淡淡说：“我就是一名画魂人。”
　　仇泽没有把吃惊写在脸上，他隐隐已经猜到了。
　　他说：“您该说以前是。”
　　老人略带吃惊地看了一眼脸色如常的仇泽，旋即微笑着说：“是啊，自我刺瞎自己用来看魂的双眼、用黑银做眼开始，我就金盆洗手，不再是画魂人了。”
　　老人的话里，落寞之意越发凝重。
　　“那老爷爷您现在交到朋友了吗？”
　　“朋友？”老人摇摇头，“我在这里，没有人会来理我，还奢谈什么朋友。”
　　他紧接着说：“要不你就做老头子的第一位朋友吧，怎么样？老头子没有别的，这辈子倒是攒下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儿，不妨送你几件。”
　　这在老人看起似乎是个很好的提议，他的手指在黑银的背上兴奋地舞动着。
　　老人的语气很真诚，而他所说的玩意儿，无疑是暗世界中能与夜空之物等价的珍宝了。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请求。
　　“老爷爷，”仇泽笑了，这是他进来之后第一次笑，“多谢您抬爱了，可是我不想上当。”
　　老人脸上一僵。
　　仇泽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当年您刺瞎双眼，金盆洗手，和过去的恩怨一刀了断，本以为如此便可交到朋友但却料想不到周围的人没有您的改变而发生改变，您依旧没有朋友，他们依旧防着你，于是你不等不去想新的办法。”
　　老人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