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我居然梦见一个年青的少妇,她走到我的床前硬说是我的母亲。骂我是个不肖子,竟然到她的门前也没有向她问安。我说她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娘好好地住在傅家庄园,怎么会是她那么样子。她听罢就向我咯咯地笑了,说我怎么连眼睛都没长,我可是喝过她一口奶的。她说我屁股上有大拇指粗的那么一块黑色的胎记,还要伸手脱掉我的裤子看。我当时就让她吓醒了。不过,我感觉自己的确闻到过她身上的味道,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味道我已经说不上来了,可我敢保证,我的确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她的样子我也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隐隐约约地见过,仿佛很小的时候或者在梦里。我更记得的是她的耳朵边那颗小小的痣,是红色的痣,很奇特。还记得她经常在梦里抱着我玩。“她到底是谁?”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了起来。可梦毕竟是梦而已,我想了一会儿又倒在床上睡过去了,谁知我刚刚闭上眼睛,她又在我的梦里出现。她居然向我说起说起了蓉蓉,她说蓉蓉已经生病了,我怎么还在这里忙房子。我说她纯粹是在胡说,我刚刚从八里沟回来,蓉蓉还好好地呆在家里,哪能像她说病就病了呢?可她硬说蓉蓉其实已经染病很久时间。我说蓉蓉没有生病,蓉蓉是不会病的。她听罢就向我无奈般地摇摇头,飘走了。
我见状再次从床上惊醒过来。
我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再已无法入睡,然后干脆起床走出了棚子。我不知道一个梦到底能代表着什么,可是,我总相信这个梦仿佛是在告诉我什么,或者那就是一种什么样的预言。我突然又想起明顺的话,爹娘居然陪傅宝去槽子上求亲,如果我真的与佳心有婚约的话,他们肯定不会陪傅宝去,如果我没有的话,那佳心又没有理由骗我。难道她的话是真的,我突然又想起傅家庄园的事,想起爹娘见到我愤怒的样子。“难道蓉蓉真的就病了吗?”我想着突然又禁不住愣住了。可她怎么就不向我说呢……
我惘然地围着棚子缓缓转了起来。短工们劳累一天,都已经休息。夜色深深,仿佛灌了铅那般地沉重。冬季已经来临,山风在周围刮得格外地猛烈。山风顺着高高地山脊忽忽刮下,将远处的树木也刮出了嚯嚯地声音,仿佛深夜里有人吹出的悠凉的口哨,沉淀在人的心底总有那么些浸人心脾凄凉。或许,就是孤寂的山神也觉得自己太苦闷,随着夜风吐着逼闷在心底的怨气。屋基已经由短工们开垦出来了,前边的树木也让他们全都砍掉,露出一片空寂的平地。我知道,那里以前全都是稻田,是些平整的梯田的地方。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却成了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我唯一可以觉出来的,就是那与思绪一般遥远的漆黑,宛如霜冻般把我的身子也凝固起来了。我还能感觉到,山风真的很冷了,仿佛针尖般地刺在我的身上,让我不由自主地哆嗦。我就那么莫明地走着,使劲地弯着腰,抱紧自己的身子,围着棚子一圈圈地转动。
我是在回棚子的时候见到王伯的。我已经冷得受不了,浑身都开始哆嗦。我觉得自己是怎么也猜想不透那个奇怪的梦了,然后干脆决定回房间睡觉。而王伯居然蹲在我的房间门前。他嘴上叼着那根长长的铜嘴烟竿,右手的手掌托在烟竿中间,手肘压在曲起的膝盖顶上,仿佛就是一只过年时随主人一起乞讨的猴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翻跟斗,如果随便翻动几下可谓像极。烟斗正随着呼吸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恰好能映照出他的面容来。我瞧着,他的样子其实与一般的佃户老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那一对眼睛不像其他佃户一般地呈现出灰暗的色调外,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差别,就连他的身子仿佛都是让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衬托出来的,烟头闪亮中那古铜色的皮肤,那四方的嘴巴,似乎也是因为那双眼睛而显得庄重起来的。
第9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