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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螺踏青
  转眼到了清明,除了扫墓,更是难得出闺阁的各位京城小姐们允许户外踏青的好日子。
  是以这日清早,丹丹尚在香梦迷离之际,秀珠就已经兴奋的起床,心里盘算出去的装束既要显得庄重,但又要与众不同。忽然想起前不久和娘一起置的一身云绸,把丹丹闹醒,叫她取了出来,对着身上左比右比,调脂抹粉,不用细说。
  丹丹为她拢上蟠云曼陀髻,插上金钿翠玉钗,系上曳地绸萃裙,披上紫貂出锋坎肩,套上大红缎平金绣花鞋。打扮完,自己把镜子照了又照,很觉得意,忽然镜子里石虎笑嘻嘻地站在背后,朝她颈子间嗅了一嗅:“好香!”
  秀珠嗤地一笑:“好哥哥,倒起得早!”
  “谁叫我的妹妹漂亮呢?”
  “去,你那些姬妾们还不够你瞧的?”秀珠娇嗔,随就把嘴儿指指窗外,又附着石虎耳边,密密切切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石虎笑着点头答应,如来时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这里秀珠收拾完备,让丹丹去问娘准备好了没,等秋姨娘出现后,叫小丫头们搀了出来内院。
  不多时徐姨娘亦到了,石亨石彪骑着高头大马,石虎从后面匆匆赶来,被石亨训了一顿,女眷们上车,打发小丫头们进去,大丫头们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红螺山去了。
  红螺山有红螺寺,始建于东晋,有红螺仙女的传说。当现今皇帝年号还是正统的时候,曾经亲上此山,看到佛顶放光,龙颜大悦,特亲笔赐写“护国资福禅寺”的寺名,石亨对着圣迹歌功颂德了阵,方始转到大雄宝殿佛山寺后面祭坟。
  因红螺寺佛法大大有名,许多京城达贵便花大价钱在后山买坟建墓,也因此这里到了清明等节便成了百姓口中“大官佬儿的汇聚地”,这不,才拜完,一伙人在三圣殿西院落脚,就遇见了张軏举家。
  “英国公,巧哇!”
  “忠国公,你也是来看紫藤寄松的?”
  “哈哈,可不是,我虽是个粗人,也学学你们雅士的道道儿。”
  “走走走,正好一路!”
  石亨与张軏携手带头,秀珠找到张珊,两个人挺高兴,说不完的话儿。
  紫藤寄松之大,可说世所罕见。它由一棵平顶松和两口藤萝构成,松树高约两层楼,向四面八方伸展,藤萝附着它身上蜿蜒而爬,现在尚未到花季,据说要再过一个月,紫藤开花了,藤萝花就像一串串的紫玛瑙坠满整个枝头,如一片紫色的祥云浮在殿宇之间,浓郁的花香飘满整个寺院。这时院中住持就会邀请京城附近寺院的掌寺长老、名人雅士来红螺寺,坐在树下赏花论道。元代《红螺山大明寺碑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微风夜听金锒铛,诸天卫法藤萝旁。”
  张珊道:“常言藤缠松,松难生,可你看它们,藤不离松,松不辞藤,相亲相敬,多好。”
  秀珠笑:“怎么着,我听你这说,人定了?”
  上次张家兄妹来时,张珊提过家里在操心她的婚事。
  张珊略有犹豫。
  “快说说,是哪家少爷公子?”
  “秀珠,你有没有听你家里人说起,过两个月之后太后的千秋圣寿节?”
  “嗯,听说在万岁山斗姥宫内举行,我听我娘说,好像允许带官眷进去觐仰太后的慈颜呢!你说太后老娘娘长个什么模样儿呀,不知父亲让不让我们去?”
  “你一定会去的。”
  秀珠咦一声,掩不住笑:“啥时你成了神算了。”
  张珊左右看看,低声:“祝寿是一层,听说还要为东宫选妃!”
  “啊!”秀珠半晌作不得声。
  “我娘跟我讲,家里就我的年纪正适合,妹妹还小。我看你,你不也一样?”
  “哼,”秀珠道:“什么东宫太子,我可不稀罕!”
  “以你我家世,若选上了就是太子妃,将来可就是皇后!”
  秀珠挥着帕子:“好姊姊,你去罢,我不跟你抢。”
  张珊脸一下子红了:“谁是怕你抢!我好心好意告诉你来着。”
  “好好好,姊姊莫生气,”秀珠拉着她袖子,“不过照我看啊,管他太子也罢,皇上也罢,我要是不喜欢,那是不行的,我要挑个自己喜欢的。”
  “妹妹,”张珊叹气:“不是我说,咱们的终身怎么可能由自己做主?父母高堂关心着呢。”
  “我不管。”嘴上这么说,可想想那动辄狮子吼的父亲,底气不足。
  张珊偏偏戳中这一点:“秋姨娘倒可能依你,石公却不见得,而况,是太后老娘娘亲下的命令。”
  秀珠眼珠子转转:“那可不一定。”
  “呃?”
  “你忘了,我家还有个三小姐?”
  “——你是指?”
  “秀珍那死妮子呀!她比我小不了两岁,实在不行,我就求娘,让她代替我去!”
  两家人亲亲热热下山,山底下分手,女眷们趁着难得出来,说要去挑绣线绸缎,于是分作两拨,夫人们在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坐着,石家兄妹与张家兄妹溜出去喝茶。
  “哥,你今早到底看到没有,那妮子躲房里遮着捂着干啥呢?”阁楼上,秀珠问石虎。
  “看见了,”石虎挑了块鸭子放进嘴里大嚼:“绣花!”
  秀珠嗤笑了声,“她哪来的丝线!”
  “不知道,不过我瞅她绣得挺认真,配了又配,比了又比,拆了又拆,我在窗外瞄了好一阵,她头都没抬过。”
  张珅道:“你们说的……是三小姐?”
  “不准叫她三小姐!”秀珠恶狠狠地,见张珅吃惊的摸样,马上回嗔作喜:“上次是她不对,我们已经教训过她了,让你受扰,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不知怎地,那个清丽的背影总在张珅脑里徘徊不去。猛的,他擦擦眼睛:“是,是三——”
  秀珠往下探头:“好哇这妮子!趁我们不在敢溜出来!”
  张珊道:“拦住她的是谁?”
  石虎看那身形:“不好!”
  门外,一行七八个人,一看都是闲浮子弟,拿着弹弓、吹筒、黏竿,立在酒幡下,堵住绣庄出来的路,半中立着个青年,花花绿绿的袍子,黑骨撒扇,背脊朝外,拦住了脸涨得通红岔着声音叫让开的滴滴。
  “小娘子,请你到楼上喝一杯,”青年油腔滑调地:“本公子有话说。”
  滴滴又窘又气,往左走,左边被拦;右走,右边不通。抱住怀中包裹,她瞪眼:“清平世界,你敢调戏良家妇女!”
  青年笑:“哟,本公子就爱你这个调调儿,来来来——”说着就去捏她的脸蛋,滴滴弯腰躲过,往外冲,被那帮子弟嬉笑着围住,张珅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蹿下楼,秀珠“哎”了一声,没拦住,银牙暗咬。
  张珅拔步作前,把青年的肩头一扳,便待上面一掌,下面一脚,先教训了这个目无王法的恶少再说,哪知扳过来一照面,彼此都一呆:“曹少?”
  青年用扇子把他手拂下:“原来是三世子,有何指教?”
  张珅对着他,气势短半截:“原、原来是曹少——”
  “不错。怎么,莫非三公子也看上这个小娘子了?”
  “没、没有,不不,不是——”
  曹钦翻书般变脸:“那么世子作甚?干你甚事?你来多管?”
  张珅看一眼滴滴,嚅嚅。
  张珊窥三哥受气,愕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天底下能不把英国公府看在眼里的,除了东厂曹家,还有谁?”石虎答。
  张珊闻之变色:“曹公公?”
  这个名字便是她们这些闺阁亦有耳闻,秀珠道:“赶紧叫三世子回来吧。”
  石虎缩缩脑袋:“我可不敢。”
  “二公子!”
  “哥!
  任两女夹缠关说,石虎始终不肯,最终道:“除非大哥来,不然恐怕没人——噫,说曹操曹操就到!”
  然而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与眼下这位并称“京城双少”的堂堂忠国公府大世子石彪,竟然亲自跨辕,为人执鞭而来!
  丝缰扬处,绝尘夺目,何况前头还有十多位俊仆壮汉引导,双目灼灼注意着左右路人,仿佛生怕他们挨着华丽大车的边儿一样。
  曹钦亦发觉有异,恰张望着,“吁——”大车停了下来,一名壮汉发现他拦住路中间,立刻把眼一瞪,气势汹汹地下马。
  “呔,你懂规矩不懂?”他刚上前,几名与曹钦帮闲的瞧他那魁梧身材,心头俱惧,可又碍着曹少在场,连忙抖抖腰,上前拦住:“你是哪个,没看见我们曹少吗!”
  “去!”壮汉一掌就将他们推开,“让路!”
  曹钦瞧石彪引缰,大惑不解,不知车内何人?若是石亨,不可能坐车;若是石府内眷,也该坐轿,而况石亨亲生母亲已死,石府内没人惹他放得下身份。
  那如果非石府中人?
  自己与他地位差不多,放身处地去想,除了曹吉祥,还能让自己甘心驾马的……悚然而惊,没等反应,车帘子一掀,半探身出来个朱衣玉冠的华服少年。
  竟然是他!
  曹钦连忙喝止了手底下那些不识眼色的,整容肃衣,扇子也乖乖的收起来了,要靠近那少年,被俊仆们阻止,少年抬手,放行,曹钦走到那少年前,恭恭敬敬弯腰不知与他说些什么。
  楼上众人无不惊异侧目,揣度那少年身份。张珊道:“二公子,此是何人,似乎来头不小?”
  石虎摇头:“不认得,不过看着模样,又依稀在哪儿见过似的。”
  秀珠万没料到车内是如此俊俏一个后生,更重要的是自己敬若神明从不敢亲近的大哥,竟然帮他驶车!傻瓜都明白此人身份绝非一般了。
  滴滴也大吃一惊,未曾想碰到熟人。而那熟人把眼睛朝她睐了一睐,低低跟曹钦说了句什么,曹钦摸摸鼻子,招呼自己的人,再作一揖,方返身离去。
  张珅还未回神,但石彪他是认得的,行礼:“谢、谢石大哥。”
  石彪道:“不必谢我。珍儿亦是我妹,就算不是小爷,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滴滴听了那声“我妹”,热上心头,以致石彪唤她,她差点哽咽,福身:“大哥。”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快回去罢。”
  “是。”
  她顿首,接着遥遥朝车中少年一福致意,转身。
  少年含笑,放帘:“走。”
  石彪瞧着这幕,若有所思,身手却无半丝凝滞,举鞭:“驾!”
  马车如来时般退场,像看了场热闹大戏,张珅回楼,感觉浑身劲儿全泄了,倒杯茶猛灌。
  秀珠如她大哥一般,咂摸着刚才看到的,此时再看张珅,觉得这个人哪儿看哪儿不顺眼。张珅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车内那人是谁,石大哥保驾,真正不可思议!”
  张珊猜测着:“如今京城上下,如那般年纪而身份又如此尊贵的,还真没有……除非,除非……”
  “除非是太子!”猛然石虎一拍桌,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
  “二世子,你小声点!”张珅按下他,朝周围看看。幸好楼上本来就没几桌,此刻又非吃饭时间,除了他们这桌外仅有一桌,隔得远,也没注意。
  “一点不错,”石虎犹不能平静:“就是他!我说怎么眼熟呢,小时候我见过他,那时他还小,不过一双眼睛可是一点没变!”
  “……太子?”秀珠的心儿怦怦跳。
  张珊也难得失态:“那就是东宫?”
  那么俊秀轩昂?
  张珅不敢置信:“岂有东宫到街上来逛的?”
  话是这么说,却其实已信了十之八九,因为想到石彪已加了世子衔,而竟替那人跨辕,则身分的尊贵,不是皇子又是谁?
  “这就叫微服出行!”石虎道:“我跟你们讲,他从小就是在宫外长大的!”
  愈说愈奇,也愈教其他三人不能相信,于是纷纷望着石虎,石虎难得如此出风头,当下把自己所知的、以及自己所经历过的一段,历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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