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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回 曲如人心幽幽诉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幽婉的琴音配着低沉的吟诵,吸引着青渐一步步走近,待近前看时不由愣住。凉亭内焚香操琴的那人正是含春。后宫之中大约只有刘骆的几位亲信才可自由出入,含春是其一,拜职卫尉少卿。
  “是你?”
  “微臣叩见才人娘娘。”含春起身一揖。
  青渐暗诧:想不到他还有这等雅好。笑曰:“方才听你弹的曲子很好,只未听过,不知是谁所作。”
  “让娘娘见笑,是微臣信手乱弹。”
  “恍惚听得少卿念的是李夫人赋,莫非……”
  含春见她似有误会,释云:“微臣因思念舍妹才,一时有感。想那李延年的妹妹倾国倾城,虽命不长兮亦有帝王之宠,不枉此生。舍妹自幼便与臣失散,天涯海角不知踪迹,更是生死未卜,故有此叹。”
  青渐也是读过史书,武帝虽然盛宠李夫人,却于在位期间并没有封李夫人为皇后,而是由大司马霍光在武帝死后提出追封。并且李夫人生前,武帝不知何故曾将其兄李延年处以宫刑,弃于狗监,夫人百般哀求不得恕;另一兄长李广利奉命出征战败,武帝不许其领军回朝,任其在关外自生自灭。李夫人死后,汉武帝又以其弟李季秽乱后宫的罪名灭李氏满门,其兄李延年被下令陪葬茂陵,李广利战败被匈奴祭祀,致使李氏无后。李夫人死前自言:以美色事人,色衰爱懈,爱懈恩绝,故而临死前再三不肯见武帝,就是指望他能记得自己的美貌、念及旧情,宽待家人。结果偏偏令人齿冷,这样的恩宠可谓鲜血淋漓!
  “娘娘?”
  青渐因一时多思惹出感伤,不禁神痴,经含春唤醒,自觉不好意思,勉笑:“妾闻‘四时令’耳目广众,何为寻不到一个人?”
  “岁久年深,又是幼时失散,容貌难绘,实在不易。”
  “难道就无可辨认的信记?”
  “舍妹肩头有一片胭脂胎记,此外因一场大病夺了声喉,再不能言。”
  胭脂记!哑儿!青渐立时记忆鲜明,十有八九是了。隧笑:“早前妾曾遇到一个姑娘,大约十七八岁,和少卿形容的一般,而且她的哑疾已经治好。”
  “当真?”含春激动的差点抓住青渐的手,见她退避才觉出不妥,自歉意道,“微臣冒犯了。”
  “无碍。听她说自己的家乡在酆都,想必这时已经回去了。”
  含春眼里一亮:“果然是她。如此,多谢娘娘指点。”又是一揖,直起身时似是想起什么,看了看四下低云,“绮丽阁的事,实在是对不住,微臣不是故意的。”
  知道他说的是透露自己身处烟花地的消息,青渐笑:“少卿言重了。”却是苦笑。最近有太多的人和自己说对不起,张震是,刘骆也是,现在含春也这么说,而自己对不住的人又何其多,甚至连声“对不起”亦无法道出。情思苦闷之下道:“记得妾还欠你半首曲子,不如就在此刻奉上。”因走到古琴前坐下,略试了音调,弹去。曲声暗哑凄涩,如秋风落叶、残梦烬香。
  含春闭目静聆,心沉意会。
  “阿渐居然有此雅兴,怎不唤朕同乐?”曲终,一人声起,惊到青渐、含春,慌着叩拜。二人都自嗔如何太入神,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都别拘礼了。朕无意间闻得好曲,信步走来,该不会扰了你们的兴致吧?”刘骆似笑非笑言。
  含春和青渐一时都无言以对,顿了半晌,含春才道:“微臣想起还有事,先行告退。”
  刘骆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坐在青渐身侧的石几上,悠悠问:“你们,都谈了什么?”
  “没什么。”怕他不信,青渐又道,“就是妾听少卿念了一首《李夫人赋》,有感而发,信手乱弹了一曲。”
  “唔。”刘骆点点头,眼里的神情晦涩难辨。含春。李夫人赋。是在含沙射影的指朕么?很好。
  青渐心里突突乱跳,堆笑说:“皇上还要听曲么?妾再弹一首给皇上听。”
  刘骆猛然握住她的手,带着探究和莫名的压抑迫近她,笑问:“那你打算弹首什么曲子给朕听?”
  “平、平沙落雁,如何?”强行掩饰内心的紧张,她询道。
  轻轻松开她,他启唇道了一个“好”字。
  青渐便凝神专心的弹奏起来。琴声响,旋律起伏、绵延不断、意境旷然,一幅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之景,娓娓传神的道出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之情。
  曲罢,刘骆鼓掌以赞,曰:“但愿曲如人心。若是闲着无事,帮朕重新打条络子也好。那些哀伤之调终归不合时宜,非福寿之兆。”
  “皇上的教诲,妾必铭记于心。”
  “朕让人冰了果子送到你那里,暑热天的,先回去用了罢,晚些时候再过去看你。”
  “是。”
  青渐福了福,姗姗退下,走至假山后头不由腿下一软,扶住石块自按着心口。今日之事看似寻常,焉知藏下何等祸害,想当时骥儿那般尚招得他贬罚,乃至诛杀,只怕含春亦难幸免。
  注:“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等句摘自《李夫人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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