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青渐看清那人,倒也松了口气,笑:“姐姐也睡不着么?”
“整日无所事事,来日又无所希图,睡去便如死人般,醒了倒还不辜负这样的月色。”何仙君一身素白在月下显得格外单薄,其语中寂寥之意更是昭然。
“也是。”
“你可听过《汉宫秋月》?”
“恩。”
“皎皎银华多少恨,端照宫墙寂寞冷。如水寒光夜夜清,似花年岁朝朝梦。珠玑尚且得人赏,蕊穗未曾受露怜。自惜菱镜颜容褪,君何不至青鸾门?”
青渐闻诗抚掌赞妙:“想不到姐姐也通文墨,如此你我可又添一趣也。”
何仙君略羞怯,颔首道:“既是乐坊中人,岂有不通词谱的?见多了胡乱也能凑成几句。”
“姐姐过谦了,妹不才,愿以清唱为伴,希图一观绰约舞姿,何如?”
何仙君本就酷爱歌舞,技痒难耐,隧不多推辞,旋即袖舞清商。青渐歌喉略沉,配着她婉婉之姿,有如纤絮落尘、昙云半开。歌声里,两人均忆起从前的点滴——“你叫什么名字?”那身着明黄色的尊贵之人俯身问她。
“回皇上,奴婢何氏。”
“可有字否?”
“仙君。”
“好!脱俗清丽,如汝一舞。”那人身上的酒气围拢过来,一只手伸向她的面庞。
她微微皱眉,却不敢动。进宫来不是为了献媚得宠,而是想学到精妙无比的舞技。为着这一梦想,甚至放弃了深爱她的人。到底,值也不值?!身上还未及卸下花冠和纱缎,已被帝王拥在怀。多少人梦寐的圣宠于她却是毒药。不着痕迹的避开皇帝的垂怜之吻,她低头托辞不适,双手揪紧了酒红色的裙裾,只怕被看穿。
……
她倾尽全力的一舞是要和他诀别,他却是不知的。见他朝着自己走来,她有种错觉,仿佛曾经他也是这样带着款款深情和迫切思念走向她,只是这个“曾经”究竟有没有过——她不敢确定。不知为何会择了这样颜色的舞衣,是为了迎合他还是自己天生就喜这一色青碧?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可她分明听见他说了!他说:阿渐,是你么?
是我么?她问自己。是不是就那么重要么?她很想问他,最终没能说出口。在那样的情形下,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真的,假的,对的,错的,何必去考虑呢?要珍惜的只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
一曲唱了两遍词,余音袅袅。唱的人几欲弹泪,舞的人香汗淋漓,各有各的心思,纵迂回千折恰都是透着一股久未有过的酣畅。对视,会心一笑。这时门外有人击掌称好,却是瘸三。
青渐因笑:“还以为就咱们偷着乐,不想‘隔墙有耳’了。”
何仙君还未及应答,一个略带娇嗔的声音响起:“何止呢,还‘隔窗有眼’。我的好主子,大半夜的不睡,您这是要闹哪一出啊?”说话的可不正是楠儿。
“搅着你好梦了,抱歉则个。”何仙君侧身微微施礼。
楠儿回礼,口中道“不敢”。青渐怕再闹着别人,便说散了吧。这边各回房去,偏错过困头不得眠。至天际鱼肚白方有睡意,倒是误了晨膳,直接睡到近午时。
青渐起来梳洗了自笑:“难得这样懒了。”
看看桌上已经摆好了午膳,是麻油芫荽凉拌鸡丝、山药滑桂鱼、红烧藕泥丸、清炒胡瓜片四个菜式并一盅菊叶蛋汤,不禁呆了呆。他原来记得呢!当时他问她喜好的口味,她不过是随口说说。过了近十多年,她都快忘记这一幕,而今他又提醒起来。
瞧她发怔,楠儿不明就里,以为她嫌不好,劝慰道:“主子好歹将就些吧,这已是李总管亲自督了才有的,总是比不上外头了,奴婢看了还算清爽。先前主子睡着的时候,奴婢觉着饿了,先偷了点嘴,味道竟和郡主府上的厨子颇为相似呢。”
“郡主府。”青渐喃着这三个字,说不出是欢喜是忧伤,世事浮云,她也算是起起落落多少次的人了,只这一刻还是难免心酸。
“看我多嘴。主子,还是趁热用膳吧。”楠儿赶紧打岔,以免她忧思伤神,将盛好的饭碗递到她手中。那边还不及接住,楠儿忽松手皱眉,双手摁着腹部呼痛。青渐惊扶住她坐下,一手叩上寸关,再去翻看她的眼睑。是中毒!骇然!这毒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容细想,将楠儿几处大穴封住,青渐蹙眉道:“你忍着点。”提起一口真气拍向她后心,源源不断的真气顺着督脉走下,行至毒发闭塞处,楠儿不由惨叫连声。非万不得已青渐断不会在人前使用内力武功,此时关乎楠儿性命,故施用起灌气导脉之法,此法需将扩散开的毒聚集至一处,然后由泻穴引出。若是寻常之毒,以金针可度,亦不会有此苦,奈何此毒却是唐门隐秘的奇毒之一,魑参。若非从青离留下的医书手札里见过,她亦不会知晓。魑,山神兽形也;参,西方第七宿,居白虎前胸,七宿之末,但亦是最为要害部位。魑参之毒,发时虽然缓慢,但一旦发作剧痛于腹,如猛虎下山之势,倘不及时施以救治,不消半刻便可气绝。一旦毙命,毒即刻消弭于无形,如同鬼魅,即使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会误诊为肠绞痧。
终于,将五脏内的毒凝在一处转于腋下,经右臂逼至掌心。瞬间楠儿的右手青乌一片,青渐毫不迟疑,当下拔下发簪轻轻划了上去,顿时腥臭的黑血从掌心喷涌而出。
注:魑参、灌气导脉之法为作者杜撰。
第九十七回 何须浅碧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