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抬起头,眼睛盯着桌角上垂下的蝠纹桃枝锦缎,被那些绚丽的色彩、繁复的图样、细密的流苏晃得头晕晕的。从朝露宫到福临宫的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她不免有些恍惚。
“朕在问你话,你没听见么?!”刘骆的语气颇为不耐烦了。看她这样愣愣的神情,三魂丢了五魂的样子就叫他火大。分明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日就弄出这些事端来。起先他是不信的,见她默不作声,不由的不信了。“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是在入宫前就认识他?你二人是否有旧?!”
被他的声音震了一下,青渐抬起头,眼里是无尽的空茫,说不说都是个“死”字。
刘骆上前捏住她的下颌:“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自己说着都觉得气短,声音渐次小下去,甩手叹了一长声,带着哀求的意味,“你并不认识他,对不对?”
青渐摇摇头,刘骆面上带了些许欣喜,不想她又道:“妾让皇上失望了。”
“你!”愠怒之色满溢将泻!
“皇上,妾不敢欺君。”她透过他的目光,望见他心底被撕裂的自尊,还是说了这样违逆的话。
“不敢?”
“只是妾想替自己和杨柳辩白。自妾恢复神智记起从前种种后,乃至在宫中相遇识出,期间妾并无逾矩。
不过是旧识,图个相互照看罢了。”她还是习惯了顺着自己的心意而说,殊不知这些言语有多伤人。
面上浮出笑来,那是轻蔑和着伤痛的笑:“你当初为的,就是这个人!”
青渐心里一凉,他已经查清楚了还来问她,究竟是想考验她是否会说实话还是另有深意。眸子回复了少许精光,她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恼了。他有足够的理由恨他。此刻她最担心杨柳的性命,想了想欲开口求情。
刘骆却先她一步阻断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受太多折磨的。”
听他不亚于死刑的宣判之语后,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轻唤了声:“阿骆。”
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下:“你还是在乎的。”
“我只是不想恨你。”
“你终会恨我的。”
“就不能放过他?”
深望她一眼,刘骆语气平静的宣:“将珍贵人落入冷宫,太监杨柳流放祁连山。”
没有冠上罪名,且是放逐之刑,她知道这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她叩谢着:“皇恩浩荡。”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眼角的余光扫在他明黄色的龙袍衣角上,繁密的五色丝线片金织绣技法使之泛着层次分明的光华,昭示了帝王所独有的尊荣。那尊荣是踏着血和泪一步步垒砌而成的,有别人的,亦有自己的。这一瞬,她没有丝毫去考虑自身未来的境遇,而是深深的为他悲哀。
竟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是他薄凉还是这宫帷本就不是活人该呆的地方?都不敢想象刚才是如何冷静的宣了那道旨意。她向来是不争的,到了那个地方,又该如何收场?从前她或许还心有所挂,如今连这人也发落了去,她更加的无牵念了,只怕——想到这,他的心又紧了紧。为何?为何!越是想靠近却越是离的更远?好累呵。
青渐慢慢站起转身要离去,刘骆知道这一去更难见了,忍不住要唤她,张了张嘴,又咽回去。她似是感应到,背对着他轻语:“妾会留着这条性命,好亲眼看看那些人的下场。”丽妃自不必说,当中还应有个知道就里的,怕是就在自己身边,只恨不知是谁。
听她如是说,他又安心又刺心。他还是在意别人离间的话语,真心容不得半粒沙,但真爱却理应能容下所有,那末,他对她,竟不是,真爱??刘骆暗惊于自己的想法。一个走神,伊影已出了门。怅惘与痛悔纠缠而上,不觉太阳穴突突的跳痛。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和冰冷,他厌恼的唤了声:“李德才!”
“在!”李德才瞧见主子神色不对,小跑着上前,比平时格外小心伺候。
“去看看冷宫那边——你,亲自安置妥当了,回来报我。”
“诺。”
褪去宫服珠花,素净的衣衫让她突然间变得苍白起来。对着镜子,青渐默然。那是自己么?原来所有的鲜艳都是靠妆容的衬托,她自嘲的笑了。
“主子,让奴婢跟着去吧。”楠儿央求。
“奴婢也愿意跟着。”雅儿也道。
“都别这样。诚儿还需要人照顾,你们不必和我去受那番苦。”
刘诚到底还是孩子,忽然间的变故不禁害怕,挣脱刘嬷嬷的手,扑到青渐身边:“娘不要诚儿了么?”
青渐哀而勉励:“傻孩子,你好好用功读书,待你有成之日,娘才能出头啊。”
刘诚似懂非懂的点头:“娘放心,儿子一定用功。可是,娘要去的冷宫是什么地方啊?儿子若是想娘了,可不可以去探望?”
“不可。绝对不可以。”青渐蹲下身与他对视,目光少有的严厉,“要学会忍耐。这里是皇宫,一言一行莫不受礼教约束。娘今日的下场就是个例子,诚儿若想自保便要敛芒内修,不到足够强大之时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儿子明白。”
又交待数句,青渐收拾了贴身的衣物准备跟着奉命押送的侍卫、太监去往冷宫。楠儿扑通一声跪下,泪誓:“主子若不让奴婢跟了去,奴婢便跪死在这。”
不想她有如此忠心,青渐为难犹豫道:“你这又是,何苦?”
第九十一回 薄凉自古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