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时起,坠儿便朝门口张望了。宋嬷嬷笑说:“也不得这么早,你只管安心吃了饭。”
坠儿自红了脸道:“我还不饿。”
“不饿也垫着些,回头仔细胃疼。”说着硬塞了块福禄饼到她手中。
坠儿不好退却,吃了一半,搁在那,神思恍惚,一有风声响动就起身去看。几回不是,也就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大约酉时三刻皇帝才来,坠儿忙奉上沏好的云片。刘骆笑看她:“差点走不脱,不过朕说过要来,断不会食言。”
坠儿听了一下脸红到耳朵根,暗自腹诽:他如何知道我是怎想的?
“来,还是你替朕磨墨。”刘骆笑着带着赏玩的心态看她,目光毫不避讳。
“是。”坠儿把头低了低,一手曳了袖子,一手伸来取墨锭,露出一段白腻如玉的手腕来。
刘骆隧笑:“难怪古人说夜读需红袖添香方有意趣,自是有道理的。”
底下站着伺候的李德才闻言,知趣的悄悄退了出去。一时殿上只剩下他俩个,坠儿觉出,心不由跳得快了起来,手心里竟发了微微的细汗。四下静的能听见外面的虫鸣花动声。
“可读过什么书?”刘骆见她拘谨,转而闲谈。
“回皇上,奴婢不过识得几个字。”坠儿不敢多说,生怕漏了底细。
“你的字,朕见过,写的很好。”刘骆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那些佛经他看过,决不是贺兰燕的手笔,而是她。她的字不仅仅是好,而是很好,好得和某人一样,让他不得不怀疑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皇上谬赞了。奴婢不过……”
“此刻无人,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奴——”
刘骆的食指贴在她唇上,阻止她说下去,满目怜惜与眷恋,低低吟去:“浮云兮,无所牵,正若未相逢。弦月兮,有所念,初遇芙蓉面。昙放兮,魂梦萦,蓝桥何时会?”
“皇上?”坠儿不禁心下酸楚,为何?为何这词句听来如此耳熟?她忽然明白谷主叫她不能动情的原由,的确,不过短短数日,她便沦陷至此,长久下去恐怕更难自拔。
“在想什么?”刘骆察觉她出神,揽住她的肩头问。
“皇上,坠儿不敢。”她挣出他的掌控,俯首作无措状。必须取得他全部的信任才能下手,而她,也绝不能对他动半分情谊!
刘骆失笑,她真的不是阿渐么?还是她忘记了他?如果是阿渐又怎么会忘记他,忘记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呢?!想到这,他顿觉毫无兴致,淡淡道:“下去罢。”
“是。”坠儿姗姗退去。
刘骆起身欲回宫,步至门前停住了脚步,原是被月色所吸引,很久不曾好好欣赏这样的夜月。外面香樟的叶影映在窗棂上,朦胧、幽然的诉说着委婉心事。究竟何时,才能不想她,不念她?以为不见便可以不念,不念便可以忘却,却生生冒出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来,教他,进退两难!
“皇上,皇上!”李德才瞅着皇上呆站了好久,忍不住提醒,“已经戌时了,皇上是不是该回去歇着了?”
刘骆无力的点点头,跨出了大门。
回宫的路上,李德才见皇上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不忍,便劝:“皇上既喜欢,如何不册封了她?”
刘骆摇头苦笑:“你倒管起朕来,凡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两情相悦时也不在这些虚名上。”
“是奴才僭越了。”李德才赔笑,再不提起。
“朕想喝两杯,去招陆才人过来。”
“遵旨。”
陆才人早已睡下,听见皇上召她,喜不自胜,赶紧起身收拾了过去。这一夜刘骆却无话,只饮得酩酊大醉,陆才人只得服侍他睡下,自在靠椅上歪着。
那边坠儿回到住处,如何能安枕,翻来覆去了半天,忍不住坐起来,又怕闹着旁人,悄悄提了鞋走到屋外廊下坐着。月下寒凉,她抱着双臂聊赖的看着夜色,心里是空落落的。她能下的了手去杀他么?杀了他之后呢?该去何处?做何事?未来竟一片迷惘。正想着,扑啦啦的从檐上飞下个黑影子。
鸠儿!坠儿一眼识出是谷主所养的灵鸠,四下看去无人发现,急上前捉住解下鸠儿足下的细竹管。展开里面的纸条,上面只书了“邀宠”二字。坠儿心惊,谷主是让她成为皇上的女人么?可是,她,害怕。她的心,最近都不由着自己了,若真成了他的人,她没有十足的信心。皇上对她的好,她是晓得的,那是近乎宠溺的,虽然未必是对着本尊,至少帝王有如此情深者,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只要她略略表示,恐怕皇上就会有所行动,但是那样的话未免太突兀了——她今天刚刚拒绝了他,没由来这么快就变了一个人。转念想到谷主行事的狠厉,顿把思绪转回到如何去邀宠上头,眉头更不由自主的结了起来。
次晨,刘骆因了宿醉免了早朝,宫内宫外不禁议论纷纷,陆才人为此被太皇太后召了去。
“怎就不劝着点?”太皇太后厉色斥责。
陆才人本就一宿未曾好睡,现下更是委屈,含泪道:“原是劝着的,可皇上他——”看了看四下,却未继续说下去。
太皇太后隧屏退了左右,细问:“到底何事惹了皇上不快?”
“妾惶恐,妾听闻皇上自御书房回来便如此,其余真个不知。”
“果然不出哀家所料!”太皇太后气道,冷声命,“来人,传坠儿。”
第四十七回 绿锁纱窗明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