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絮”位于玄玑阁侧翼,是一间完全由柳树各部枝叶交织而制的小舍。因着南方的天气,四季常绿。春末之时,柳舍外部更是缀满了丝绒般的飞絮,被风一吹,竟仿佛要冯虚御风而去一般盈盈欲坠,因以为名。
素白的丝履踏在编制繁复的地面上,许久都不曾变动过姿态——习惯了桃明顶的高耸,蓦然间置身于这样精巧的小舍中,竟让茹漫觉得有些举步维艰。
暖金色的阳光被窗棂分割成小块,无规则地散落着,宛如细碎的金铃般小巧可爱,令茹漫一直紧握着剑鞘的手指微微松了一松。回神间才发现,纤细如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已然细细密密地布满了薄汗,肌肉也因长时间的紧张而僵硬起来。
——真是的,我到底是在怕些什么啊?茹漫有些烦乱地想着,然而,这种想法仅仅是过了片刻,便渐渐溃散了。
是的,那样的情景,实在是太可怕了……当她携剑追随那邪魅一般的水绿色的影子而去,每到一处,无不是地狱般的景象。仿佛是魔咒般地,即使是在杀戮的烟云散去之后,血色的影子也依然聚拢不散。因极度的惊恐而破裂的心脏,因死亡而蔓延着灰败颜色的瞳孔,因过分的惊叫而沁血的喉咙……她甚至能在恍惚之间的幻象中,看到死亡的阴影为那美丽的水绿薄衫的女子的脸上镀上一层最凄艳的丽色,以素手来做摆布,将命运编织成玲珑细丝,令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被吸引、沦陷,一步步踏入地狱。而那个女子,只如同最熟练的猎手,在沉寂的暗影里,默默收割着死亡。
怎么会这样呢?当日她初来苏家,遥遥地站在那里,仿佛只要有风一吹,她便会灰飞烟灭一般。她的眼里有恨、有不信,却独独没有任何关于杀戮的影子,还是说,只要是时间,就没有什么东西会是永远?
茹漫的眸光黯淡下来——既然没有什么东西会是永远,那她这一生,究竟是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呢?是那袭早已离去的白衣么?……
地上纤弱的影子已被拉得很长,思绪飘飞,她也并未觉得时间过了有多久,然而定睛看去,茹漫却惊觉自己的影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是的,她只能用“生长”来形容。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好了吧?那团黑色的暗影越发深浓起来,在柳条铺制的地面上似是跟着泛起了隐隐的绿色,从不知名的地方滚滚汹涌而来。头颅、身躯、手臂、双腿……一切都如梦幻一般迅速变幻着,化作一道黑色的风和雾,凝固成了一袭暗黑色的委地长袍,从那纤丽的轮廓中,依稀可以辨出是一名女子的身形。
“苏小姐,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很慵懒的语调。连她从黑袍中探出的手指也同样是带着慵懒味道的苍白,仅仅是指尖轻轻一挑,那包裹在外的黑色长袍便萎落在地,露出一抹清丽的水绿色。
“林雪洢。”茹漫的声音沉了下来。
“怎么?苏小姐不在苏家为苏老爷守灵,怎么这般好兴致,倒来我这微寒的林家庄了?真真是教雪洢受宠若惊呢。”雪洢如此说着,猫儿一般挑唇一笑,眸中暗紫色的寒光一闪,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有关“受宠若惊”的表情。
“他的眼睛是深紫色的,那是不祥的……那是妖魔之眼!”
——猛然间注意到雪洢的眼睛,父亲的话仿佛在耳畔再度响起,连同细致入微的惊怖、疯狂和恐惧,一同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额角渐渐沁出了冷汗,茹漫强自定了定心神,声音不由带出几分并不友善的嘶哑:“家父已逝,请勿议亡人。”
“呵……那么,真是抱歉。”将对方一系列的细微表情收入眼中,雪洢只是随意地笑笑,眯起了暗紫色的双瞳,“不知苏小姐此番前来林家庄,究竟所为何事呢?”
第37章{一生一梦一去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