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问问,这些炭是运往何处的。”太子低声吩咐身旁的内侍舒庆。
彻夜未眠,他眼底隐隐有些青黑,但一点都没影响他矜贵温润的气质。
片刻后,舒庆忙不迭回道:“殿下,他们说是往西苑瀛台走,常总管命内府送一千斤红罗炭过去西苑。”
萧琂微怔,红罗炭昂贵,宫中只有主位以上可使用,父亲体魄强健,往年整个冬日都用不上一千斤炭。
再联系妻子是上月十八的夜晚去过御花园,以及方才绿霞的话,一刹那间,他想到了无数个可能。
舒庆试探着问:“殿下,咱们回东宫罢?您真该好好歇歇了。”
萧琂却沉声道:“去乾清宫。”
言罢,他便领着近侍径直往乾清宫的方向去。
而乾清宫南书房内,皇帝正端坐在金丝楠木大书桌后批阅奏折。
一旁的常英每每上前续茶时,就状似不经意地说几句西苑那头的情况。
皇帝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打断他。
因昨夜杨满愿对他稍稍敞开了心扉,她恳求能否出殿活动时,他恩准了。
但也只能出涵元殿,不得离开瀛台这座湖心岛屿。
常英此刻说的正是杨满愿午膳后在殿外散步消食的事。
就在这时,常英的义子常小喜忽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是从清宁宫的方向来的,昨夜太子殿下还亲自去了趟皇寺……”
常英眼皮子跳了下,讪笑着问:“陛下可要接见?”
皇帝却是镇定自若,“传。”
旋即,身着一袭青蓝色鹤纹锦袍的青年走了进来,玉冠束发,腰佩玉带,眉眼间笼罩着轻微的愠色。
他拱手作揖,单刀直入道:“还请父皇将儿臣的太子妃送回东宫。”
皇帝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子安何出此言?朕记得,太子妃正在西郊玉泉山的皇寺为百姓祈福。”
萧琂神色微冷,一改往日的温和谦逊,“太子妃在西苑瀛台,儿臣猜的没错罢?”
皇帝闻言面不改色,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朱笔。
他好整以暇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仍着方才早朝时的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气势威严,三言两语间流露着专属帝王的压迫之势。
南书房内气氛凝结一瞬,只余西洋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常英与常小喜父子悄悄对视一眼,整颗心提了起来,噤若寒蝉。
萧琂敛下眼眸,已对目前的状况了然于心,顿觉满嘴苦涩。
他隐晦含蓄道:“太子妃与儿臣结发为夫妻,恩爱绸缪,更是父皇亲自指婚,若太子妃年少无知有何过失,还请父皇见谅,父皇乃天下万民之君父,必定宽宏大量。”
皇帝眸光猛地一厉,他最不愿听的便是他亲自将自己的女人指婚给儿子的事。
“杨氏不堪为一国储君妃,过两年朕会给你选个更好的。”他剑眉蹙起。
萧琂再次道:“太子妃知书达礼,天资聪颖,儿臣以为她正是最合适的储君妃。”
皇帝凛声道:“与杨氏成婚不过一月有余你便如此沉溺其中,朕多年来对你的教诲你都忘了不成?”
“父皇的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可父皇自己呢?”太子和风细雨地反问。
皇帝气笑了,眼底翻滚着阴冷的寒芒。
“子安,你方才有句话说对了,朕是天下万民之君父,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朕说会给你换个太子妃,你最好感恩戴德受着,而非在此质疑朕的决定。”
他头一次在儿子面前毫不掩饰他生在骨子里的暴戾阴狠。
他从来就是个乾纲独断、铁血手腕的帝王,也从不允许有任何人敢当面忤逆他,包括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太子。
虚置后宫与培养太子皆是他自愿所为,否则不论姜太后亦或是朝中大臣,根本无法挟制逼迫他。
可太子却知父亲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父皇当真要如此一意孤行?”萧琂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问。
书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气氛剑拔弩张。
常英父子俩汗如出浆,心中愈发对太子妃敬畏起来,入宫短短月余,竟就让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家父子生出如此隔阂。
“朕意已决,你且退下。”
皇帝曲指轻叩书案,又重新提起朱笔,随手翻开一封奏折批阅。
萧琂再度作揖,意有所指地沉声道:“儿臣相信,不出三日父皇必会将太子妃完好无损地送回东宫,儿臣等着。”
说罢,他拂袖而去。
皇帝一言不发,幽深双眸恍如一潭毫无波澜的古井,冰冷淡漠,喜怒难辨。
常英莫名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倏地微变,战战兢兢地问:“陛下,这……”
他原先想着太子还年轻,且成婚日子尚短,定不会对杨氏有多深的情谊,而圣上已年过三十难得对一个女子有意,他自然更偏向自己侍奉多年的圣上。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也对杨氏上了心,甚至不惜当面顶撞要挟圣上。
静默半晌,皇帝忽然冷声道:“摆驾西苑瀛台。”
“是。”常英低眉顺眼地应下,手中捏了把汗。
第36章 父子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