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临近黄昏,夕阳如丹,余霞成绮。
宫道深邃幽长,风声飒飒,杨满愿在杏云丹桂的陪同下来到了御花园。
朦胧霞光映在她身上的石榴花织金如意纹鹤氅上,流光溢彩,又像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晖。
深秋的夜间正是昙花绽放的时刻,但此时这株如同珍稀瑰宝的孔雀昙花仍紧紧闭合着。
临出东宫前,杨满愿还特意命人前往清宁宫给卫淑妃递了话,可在园内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夜幕缓缓降临,仍不见卫淑妃的身影。
眼看着昙花随时就要盛开,杨满愿有些急了,“方才派去清宁宫传话的是谁?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罢?”
丹桂忙回道:“派的是小程子,他是东宫专门负责跑腿传话的,平日也没出过差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又赔笑道:“奴婢脚步快,不如让奴婢再去一趟清宁宫罢?”
“好,你快些去,别耽误了。”杨满愿点点头。
丹桂当即提着手中的灯笼朝外跑去。
上弦月渐渐爬上天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偌大的御花园只余杨满愿与杏云主仆二人。
因后宫虚置,皇帝曾多次下令遣送宫人太监出宫。如今宫中内侍数量稀少,又有宵禁,每到夜里整座皇宫都空荡荡的,杳无人迹。
半年前在此处发生的事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杨满愿心跳如擂鼓,莫名有种不好的预兆。
杏云提着灯笼笑着打趣道:“奴婢今儿才说过让您多些带人出来,偏您不听,这下好了,就奴婢和您孤零零待在这儿,还怪吓人的。”
杏云年长杨满愿几岁,十岁时就被买入杨家帮着照料两个姑娘,情分非同寻常,如今私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杨满愿抿了抿唇,她原是想着太子都亲自外出赈灾了,她不好大张旗鼓跑到御花园赏玩,以免惹来非议,哪里想到。
又过了几刻钟,那株昙花开始舒展花瓣,已有了盛开的趋势,可别说卫淑妃,就连去传话的丹桂的身影都不见。
四周静阒无声,只有朔风划过林梢时簌簌作响。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杨满愿和杏云对视一眼,便急忙转过身看。
这一看,她瞳孔骤然一缩,浑身冰冷——
寒凉的夜风中,皇帝一袭玄色常服,金冠束发,负手而立,深邃硬朗的面孔藏在冷清的月影中,喜怒难辨。
他身边并无随侍的宫人太监,形只影单。一如半年前,那个令杨满愿丧魂失胆的夜晚。
杏云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拉着杨满愿一同福身行礼。
皇帝抬眸环顾一圈,浓稠夜色下气势沉凝凌厉,问:“你们二人为何单独在此?”
杨满愿微咽唾沫,颤声回答:“回,回父皇,儿臣原本与淑妃娘娘约好今夜在此观赏昙花,只是不知为何,娘娘久久未至……”
皇帝骤然沉了下来,因着当年的一些事,他对卫氏可并无什么好印象。
就在这时,那株孔雀昙花倏尔盛放,洁白的花瓣婀娜多姿,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一时间杨满愿连惧怕都忘了,只怔怔地盯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看,惊艳得杏眸圆瞪。
见她如此,皇帝颇为不耐地蹙起眉,可心中的某处角落却隐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原就存了要趁太子出京彻底解决掉杨氏这个横亘在他与儿子之间的心腹大患的想法,今日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静默须臾,他忽而沉声吩咐:“朕有要事同太子妃说,你先退下。”
杏云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主子。
杨满愿闻言毛骨悚然,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又惊又怕。
没得到她的回应,杏云有些不知所措。
踌躇良久,杏云心想圣上应该也不会做什么,兴许只是谈谈关于太子的事,这才拎着灯笼朝御花园的外围走去。
杨满愿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可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公爹已将半年前的事忘掉。
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恪锐利的眸子定定地锁在少女缀满珠翠的发髻上,蓦然冷哼一声。
他清楚地记得,半年前她头上只别了一朵小小的珠花,与寻常宫女无异,如今倒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半晌,男人低沉磁性而满含威严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
“杨氏,朕知晓半年前那夜的女人是你。”
杨满愿浑身僵住,恍若晴天霹雳。
萧恪墨眸微微眯起,“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父亲,否则你早已命丧黄泉。”
在杨谦行丁忧的三载里,他并非没有寻找或培养过能参与主导赋税改制的人。
只是涉及如此重大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三年里他再没找到过比杨谦行更为合适的人选,才会不惜一切将其女选为太子妃。
男人雄浑灼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杨满愿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时,却被对方轻轻松松地单手拎了起来。
就跟拎只小鸡崽似的,随她怎么扑腾,萧恪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圣,圣上恕罪……儿臣,我……”
杨满愿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又被男人冷冰冰的话打断了。
“你父亲才刚出京清丈土地,你暂时还不能死,只是,朕不会再允许你留在太子身边。”
这是他的女人,该由他独享才是。萧恪眸色暗了暗。
第27章 朕知晓那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