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里有一间病人极其喜欢且装潢高级的群众餐厅。所谓的群众餐厅,就是让病人在享用独特的饮食时,能够散发多余且活跃的思维。餐厅的空间非常大,反光的镜面地板与奢侈的水晶吊灯,好似是由圆舞曲十九世纪舞厅改造而成。这里如此亮敞与宽阔,因此汇聚着大量的魂不守舍的孤魂野鬼。病人不论服药与否,气色与神态总是与自身的精神病一致:是那样难以根治的颓萎与麻木。其实有部分原因,并非是医生过于专制与掌控病人所导致的,而是多数病人喜欢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付荣来的第三周,他的身体被护工用高压水枪相当粗暴地冲洗干净,然后拖到餐厅与众多病友相会。疗养院多一位病人,不是多么新奇的事情。但是,所有人的目光之所以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新朋友的身上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们听闻这里出现了一个让吴医生(他就是上次拒绝狄娜推迟入院的家伙)头疼的恶魔,二是因为他们被恶魔精致的长相所深深吸引。
粗壮的男护工解开付荣身上如同裹尸布的束缚带,接着一声不吭地离开专属于疯子天堂的餐厅。餐厅鸦雀无声,人们噤声不语,好像都被下了定身咒,除非恶魔解除咒语。这个场景夸张到什么程度呢?有的人张着嘴巴,汤匙却在嘴边不动了;有的人铺开餐巾的手停顿在半空;有的人正往同桌人的杯子里偷偷倒酒,却不慎把私藏已久的白酒给溢出来了。
备受瞩目的当事人扭动一下双臂,然后用手捏碎放在纸盘里的塑胶勺,接着粗鲁地用手抓起白花花的米饭塞进嘴里。他绝食了两天,刚才才在浴室里喝饱了自来水。他听见几人的叹息,暗自不屑地嘲笑。他才不管外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只知道米饭很香,很软,却没有钟月做的好吃。与付荣同桌的有位七旬老妇人。她画了淡妆,披着一件波西米亚的披肩,神色犹豫又好奇地在新人的脸上转来转去。为了完成她心中的愿望,她给恶魔献出了一份完成的牛排,语气恳切地问道。
“您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头?”
付荣的脑袋长出了硬刺的短头发。只是这点头发遮不住那道破开脑壳的伤疤,它宛如陆地的裂缝从他的颅顶弯曲形地横跨至后脑勺。他把头向老妇人偏去,抓起牛排啃咬起来。见此情形,不少病友纷纷过来,对这位勇气非凡的后辈施以赞扬。
“你真厉害,能把吴医生气得脸通红。”
“嘿嘿嘿,你是没看见,他在办公室摔东西的样子。”
“你瞧见了?说什么大话?我们是病人!”
“他没看见,我可是看见了。”
“你说说怎么看见的?”
“是嘞,是嘞,说说呗。”
“我不是和你们说了我能隐形吗?那天夜里,我不在房里睡觉,就是跑去阎罗王的办公室下边躲着了。”
“吹牛!上次让你去偷烟,又不见你成功。”
“你懂个锤子!我这特异功能哪是随便乱用的!”
“你们别吵了,待会儿把牛头马面叫过来了。你们谁去问他的来头?”
“他不就在你的面前吗?你去问。”
“你们真没用,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呢!”
“那你说说要怎么来?”
“就是,你这么能,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喂,你是什么来头啊?和我们说说呗。”
付荣嚼着肉,反问道。
“你们想听我说什么?”
“我们想知道你的名字和你来这儿的原因。”
“我叫狗东西,来这儿图清净。”
有人起哄说这是个好名字,也有人癡笑性癲癇发作,开始不停地嘻嘻笑。
老妇人直接把自己的午饭全部倒进付荣的纸盘里,问道。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陪女人睡觉。”
大家面面相觑,尤其是常年没有接触女人的男人们都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一只右手越过人群的肩膀,戏耍似地胡乱搓了搓付荣的寸头,语气雀跃地大喊道。
“那你睡一个女人多少钱啊?我也想干这份差事儿!”
“我不知道,得问我妈。”
“你妈在哪儿啊?”
付荣突然顿住,不是因为咬破了舌头,而是因为他在思考问题。很快的,他继续飞快地扒饭,说道。
“我妈在车里被烧死了。”
“你结婚了吗?”
“结了。”
“噢,我知道了,你就像402的老皮,也是被自己第三个小老婆送进来的?”
“不是,我就一个女人,而且,她不会这么对我的,她很爱我。”
“诶,你有孩子没有?”
付荣再次顿住,只是这次,他的嘴里还未咽下食物,便突如其来地哭喊起来。
“我的女儿死了!她的母亲是个魔鬼,是她的母亲杀了她!把我也傻了吧!求你们大发慈悲,把我也杀了吧!”
两个面相凶恶的护工闯进餐厅,好事的群众作鸟兽散般地坐回原位。
89.他的记忆开始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