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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他心想可以用这个伤痕去讨点爱来
  付荣跟随钟月坚定的的脚步,来到其中一处伫立在辽旷平原上土坡。土坡并不陡峭。从天上看,像是一个巨大的钝角三角形。小狗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他看见坡上有三座坟包。走在前头的钟月倏尔转过身去,背对着耀眼的太阳,宛如一个上古的女巨人。她睥睨坡上的凡人,眼神好像是在说:你有胆子就上来。就让我地底下的爹娘看看你是怎么糟蹋别人家女儿的!
  男主角奉行的人生原则是天老大,他老二。可是大热天的,他居然打了个冷颤。他于心有愧地低下头,在坡上等了半个钟头。这个过程里,烧纸的味道撩起了他的烟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裤的右边口袋,不禁气馁地长叹一口闷气。不瞒大家说,嗜烟酒如命的酷哥在前不久尝试戒断。
  原因嘛,很简单。
  记得上回,钟月发烧,她误把付荣推开。她满脸厌恶的样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还有一回,因为一包来路不明的药品,钟月与付荣爆发冲突,第一次决意分手。虽然就在隔天,付荣把那个栽赃陷害的狗日的送进牢里了,可是他仍旧对此钟月那发狂的样子感到心有余悸。若是他真的被她讨厌,他说不定会诱发心梗而死。
  病人戒烟又戒酒,医生给出的四字结论:困难重重。除非他心意已决,又或是重新投胎。放在书桌柜子里的药已经堆积如山,他至今还有一大堆药丸没有按时摄入呢。如果不吃药,单凭他的意志力能否熬过去呢?那么熬过去需要多久呢?半年,一年,还是十年?这个期间,他是否会偷偷摸摸地犯规呢?常年累月的成瘾性行为不是能够靠当事人的意志戒断的。
  看看,他现在就不自觉的把嘴唇咬破了。他吮着甜腥味的鲜血,忧心忡忡地思索解决办法。
  坡顶传来女人的咳嗽声。付荣马上回头,看见一团团黑烟正以螺旋式的方式飞速地向四周散去。很奇怪。现在无风,烟的去向是怎么运作的呢?他来不及多想,便走上去,夺过钟月手里的黄纸,说道。
  “你站到旁边去,剩下的我来烧。”
  钟月没有拒绝。她巴不得让家人看看这个爱献殷勤的狗东西。她站在一处空气清爽的地方,静静地注视付荣的背影叠加在燃烧的火焰之上。手工制的西装之下是他笔挺的蜂腰和宽阔的虎背。体面的服装恰好掩盖了他勇猛彪悍的体魄,从而展露出别样地温润谦逊的视觉效果。她知道这头雄性的强势霸气的本性。他淡定地蹲在火源边上,好似一点都不惧怕火的灼热。
  可能,他比火还要危险。
  他只有一次以玩闹的方式在她面前舞刀弄枪。但是,她知道他会在经常出入的居所的某处地方放置一把手枪。这个秘密,是他亲口和她说的。因为,他希望她能在危机时刻保护好自己。不过,她对此并不抱有感恩之心。她甚至怨恨他把自己拖下水。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只盼望自己能够生活在平安和平凡的温床里。胆战心惊的日子,谁爱过谁过去。
  火,不知怎么就烧到付荣的手上了。还是他无意间摸到手指上有凸起的地方,便心想可以用这个伤痕去讨点爱来。他长长地发出嘶的一声,顺利地把钟月引了过来。钟月看见付荣难以启齿地左手捂着右手。她蹲在他的身边,问道。
  “是烫到了吗?”
  “没有。”
  “把手拿开,我看看。”
  “我没事。”
  钟月直接对付荣动手了。她看见他所遮蔽的右手食指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水泡。
  付荣坐在板床上,钟月蹲在床边。他把手上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上,就像是骄奢淫靡的老佛爷,正懒散若困地享受奴才的侍奉。一个刚刚经历暴力事件而面部受损的女人,去给一个只是手指起了一个小水泡的男人上药。
  该认真上药的人,明明是她好不好。她真该给自己的脑子上上药。她用棉签轻轻地把药油抹匀在他的伤口处,那专注且淡然的眼神颇让男人感到甜蜜。
  厨房里的锡壶烧开了。钟月听到了它的呼救。相对于女主人的冷静,付荣反而比她更加在乎声音的来源。他明知自己的视线是不可能从大门拐弯出去的,但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尽情地幻想外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听说越是贫苦的乡下,越会出现志怪的东西。他怀疑那尖声长啸的东西是一头出自聊斋里的怪物。
  “是什么东西在叫?”
  “水壶。”
  “不是其他东西吗?”
  “不是。”
  “会不会是怪物?”
  “不会。”
  “一点都没可能吗?”
  “没有。”
  “我想喝水。”
  “待会儿给您端一杯。”
  “你也喝吗?”
  “不喝。”
  “那你烧水作什么?”
  “给我洗头,给您洗澡。”
  “水够用吗?”
  “不太够。”
  “我去给你装。”
  钟月瞄一眼上方付荣那跃跃欲试的神态,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要是弄破了水泡会留疤的。到时候,您肯定又会怪我。”
  “绝对不怪你。”
  不怪就有鬼了。
  钟月暗自嘀咕一句。
  付荣说到做到。他根据自己的认知,不断地调整两个铁通和扁担在身体上的整体着力点。钟月没有管这个顽皮的男人。他抬个水吧,和模特摆造型似的,左掂量一下,右掂量一下。她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岔开双腿,中间放着一个画着大红花的粉色胶盆。她俯下身子,脑袋倒下,把一瓢又一瓢的温水淋在头发上。
  瞧见这一幕,付荣果断来到钟月身旁,目不转睛地观赏。女人洗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城里来的小少爷却能看得有滋有味。随着温水穿过每条乌黑的发缝,刺激每处绷紧的头皮,钟月都会不由自主地夹紧一只只干净圆润的脚趾头。他着迷地看见她的脚趾一缩一松的,宛如阳台上那一盆含羞草,很是可爱。
  “还不去抬水?”
  付荣突然被人点名,立马精神抖擞地回道。
  “我帮你洗。”
  钟月把水瓢递给付荣。她向来随和。反正他爱玩什么,就让他玩什么。
  省得她烦心。
  男人是今生第一次帮女人洗头。他抿紧嘴唇,神态庄严,如临大敌似地把绷直的手指直直地插入她的头发里,这种僵硬的清洗方式。
  “嘶——疼!”
  付荣的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火速抽出。这个四肢发达的野兽不止一次用手扯到她打结的头发上了。他连忙低下头,把脸凑到她的脸边,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
  钟月把湿透的头发撇到一边去,斜眼看见付荣拘谨不安的神态,戏谑道。
  “您没有帮女人洗过头吗?”
  “没有。”
  “噢,也是呢,谁能请得动您呀。这样说,我岂不是挺荣幸的?”
  付荣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是该感谢我。不过,我不会和你计较那么多。”
  “那真是谢谢您嘞。来,您挤一泵洗发水到我头上,然后用指腹搓,力气小一些,别把我头发扯坏了。诶!小力点儿,对,对,就是这样。”
  付荣离开之前,看见钟月披着一条黄色的毛巾,一绺绺湿润的头发散落身后。她坐在竹椅上,看着一本名为《吊带裙》的现代工人诗集。他见过这本原先是放在出租屋里的、却经过多次翻阅而有些旧黄的书。他看得出来,她很喜爱它。不然,她也不会千里迢迢带本书来。
  她真有本事,像是哆啦A梦,四次元口袋里装着各种奇妙的东西。他亲眼看着她从小小的行李箱里拿出医药包,里面装着跌打损伤,止血去晕和退烧止咳的药品。不仅如此,箱子里还有两套属于男主角的款式简洁的替换衣物。
  没错,她早已预知他会跟来。
  虽然不知几率的大小,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勤劳地带上了。他讶异地沉默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她编织的网里。她这种似天生的周到体贴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仿佛是诱惑他逐步失去独立能力的糖衣炮弹。她或许从楼道里的初见起,就在策划时至今日的事情。他已然完全丢失了操控全局发展的支配权吗?
  是的。
  从他不敢诘问她这一点来看,就足以证明她占有着怎样的权力。
  这是以下犯上的杀头罪名呀!
  他再不采取措施,自己的宝座就要不保了呀!
  正午一点,烈日当空。付荣站在把皮肤晒得刺痛的太阳底下。他内心焦灼地眯紧充满猜忌的右眼,透过如同指尖快速拨弄吉他弦般的热浪,不声不响地审视那个暗藏心计的女人。这般比紫外线还要炽热的视线,钟月却表现得不屑一顾。她丝毫不受影响地朗诵自己最爱的诗歌:
  我要在你面前盛开
  像玫瑰一样
  满园地挥霍着阳光
  我一定要盛开
  在你面前
  让你掏空我所有的香
  我来之前就是沉默的
  风吹着今夜
  我是想让你明白
  我依然保持的沉默
  我一样金枝玉叶
  我一样柔情如水
  我一样承接露珠
  如同我玲珑的心
  不要从我的窗前经过
  不要在我的流水线旁停留
  不要叫我打工妹不
  要叫我抬起头来
  看到我眼含的泪水
  话音刚落,男人走了。
  重回单人世界的女人取下肩上的毛巾,神色安然地擦拭正在滴水的发尾。高手过招,总是不动声色的。她是故作无意地让付荣看到行李箱里的应激物。这是她临时起意而粗略制造的一场社会性心理实验。实验的结论让女教授感到非常满意。一只随时会骤然暴起的烈犬正慢慢地对它的女主人脱敏。
  付荣站在钟月的面前,犹豫着,怀疑着,而后不了了之地转身离去。整个过程足以证明实验对象的思维方式,已经由对外的质疑转变为向内的反省。他需要知道大部分的错误都出在自己身上。他的不满啦,他的质疑啦,他的嫉恨啦,都不应向无私奉献的女主人吠去。就像《论语》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他在自我检讨的过程中,确实会深感道德的缺陷所带来的耻辱和愧疚。但是为了遵守与女主人的承诺,他必须承受漫长且浓重的疼痛,以便彻底刨除心里溃疡的脓疮。至于是否会复发,我们暂且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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