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月直言拒绝了付荣提出的星级酒店之旅的建议。他不就是怕她回到案发现场会想不开吗?
她会吗?
她也不知道。
她只想着尽快回去打扫客厅那一大摊凝固的血迹。
车窗半开,凉风拂面。路边的档口稀稀落落地亮着灯光。现在已是十点,大多数人都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寥落的景象,钟月心里很是膈应。方才那些人对她冷静的样子都透露着好奇的观察和丰富的同情。好像,她必须在事发之后痛哭流涕,惊恐慌张,才符合外人眼中受害者的正常反应。
“我这样不好吗?”
付荣的目光在女人脸上的疑惑停留了两秒,然后扭头正视前车窗外的道路,反问道。
“什么不好?”
“我太冷静了,是不是不太好?”
“遇到这种事情,你不必忍着。”
“我没有忍。比起被强奸,我更怕您杀人。”
付荣沉吟良久,说道。
“比起杀人,我更怕你受到伤害。你该为你自己多着想一些。”
“您会为别人着想吗?”
“以前,我不会,但是现在,我会。以后,我也会。”
“您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就是为我着想了。”
“我以为你在那一刻想通了。”
“您说清楚一些。”
“你看见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难道不是看到这辈子的救命恩人了吗?如果我没来,你会一定会死。只有你的尸体高度腐烂,人们才会从屋里的臭味得知你死亡的消息。你无依无靠,没有人会为你准备后事。你的尸体只能被放在太平间,知道他们觉得你碍位置了,于是草草将你火花,而且作为你留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证明的骨灰也会被随意处理。”
“您是在说,我应该感谢您是吧?”
“不客气。”
“可就算我死了,那也是我的命。我不需要您来救我。”
方向盘猛地一转,钟月听见刹车的咯吱声。她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听见付荣如雄狮的怒吼。
“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决定你的生死!”
车内空间狭小。刚才的镇定和此时的癫狂交错的回音之大,吓得钟月缩紧脖子,后背贴近车门,一脸惊骇地瞪大双眼。车内灯把这个可怜女人那张又红又肿的脸照得一清二楚。红肿的半张脸,淤紫的左眼,苍白的嘴唇,她似戴着一张又硬又糙的纸浆糊面具。
钟月在害怕,就像看见了陈旦。付荣心脏一抽一抽的。是愧疚在提醒他的行为有多么伤人。他立即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以防钟月看见他眼底的羞愤。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不是陈旦那样的混蛋。
他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他能提供证据吗?
证据?
什么证据?
噢,能够区别他和陈旦之间是有区别的证据吗?
他无法提供。
他们都是强奸犯。
陈旦还能说是强奸未遂,付荣却是罪名坐实。如果比较哪位犯人更加高尚,那肯定是陈某某。付某某一而再再而三地暴力侵犯和言语羞辱女受害者。他也曾企图弄死她。
好像还不止一次呢。
所以说,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哪个会更加具有恶魔的本质。
钟月拖着疲惫且疼痛的身躯打开家门,鼻子就敏锐地嗅到清洁剂的味道。她并不认为取证人员还能贴心地帮自己收拾卫生。客厅整洁如初,就连地板缝隙的灰尘都被特地清洁过。
八成是付荣找人来打扫过了。
她没有向他道谢,而是自顾自地脱衣服。她在女医生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反复排练一整套洗漱的流程。付荣瞧见她的动作,竟然懂得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他看着地板,上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需要心理医生吗?”
“不用。”
“警方那边,我会帮你摆平。”
“规规矩矩走法律程序就好。”
“你是认为我会做小动作吗?”
“我没有这么说。”
“他活不过开庭。”
所有遮蔽春光的衣服都已掉落在地上。付荣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感觉自己正被人凝视着,于是缓缓抬眸,对上那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睛。钟月和付荣对视良久,似乎无法说出“罪不至死”这四字。她是受害者,对罪犯的恨不亚于将他千刀万剐。但是,她奉为真理的道德和法律是保护普通人的戒尺。这两者对于她来说是具有极高的地位和极强的约束。
不可否认如今的法律是不完善的,而社会上也存在着不公不义的事件。可是,戒尺有长有短。它必定有无法完全涉及的地方。假如她选择踩在戒尺之上,那么终有一天,戒尺会因为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而断裂。她抛弃了律例,也会被律例所抛弃。她轻声叹道。
“还是看法院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你想怎么判?”
钟月突然惊诧地反问道。
“你还能控制他们?”
他们是含括了这桩事件的所有的相关人员。钟月根本不信付荣能够买通司法部门和公安机关。
学生串通老师作弊?
这可能吗?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但是,我能办到。”
“我不需要这样。”
“我咨询过律师,他顶多判八年,出狱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没错,他是有故意伤人和入室盗窃的前科,但由于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所以没有几年就放了出来。你信不信,这种死性不改、吃惯牢饭的畜生会惦记你一辈子。你在这时不下点狠心,说不定,他出狱之后马上就会实施报复。他不死,你没有安宁之日;他死了,为民除害罢了。”
“你说的都是狗屁逻辑。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道,而且天大地大,我躲远些还不行吗?”
“哪有好人躲着坏人的道理?况且,八年能够消除你的恨吗?不,他有可能会因为积极改造而提前出狱。八年变成七年,七年变成六年,六年变五年,好像优秀学生跳级似的。五年,甚至比婚姻的七年之痒都要短。”
“无所谓,反正我相信法律能给他一个教训!”
“教训?如果我没有来,小刀早就刺进你的脖子里!这所谓的教训无非是一个子弹的事情。你在死前所受到凌辱和恐惧,对他来说就是享受和快乐。你的痛苦,最终只是一发子弹而已。他甚至在死前吃好睡好,甚至还有一口烟抽!他就算死千次,也不抵你的一条命!”
“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但这是我的事,用不找您费心。”
钟月丢下一句话,继而仓促地跑进浴室。付荣像是她的心魔。他说的每句话都在动摇她心底的正义天秤。
59.他和陈旦似乎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