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热衷于繁衍的非定期性发情动物。所以，社会中出现一种互惠互利的隐形交易。漂亮年轻的雌性卸下人的属性，引以为荣地成为被使用的生产资料。她们明码标价地抛售自己的使用权。因为她们知道极度贫困和极度富有的男人，从生理和心理都无比渴望繁育后代。
　　穷人生孩子，是因为平日无事可做。
　　富人生孩子，是因为财富需要继承。
　　她们抢破头都要为富人有偿生育，不劳而获地过上富裕堕落的生活。就盼着投胎是个男孩儿，能够达到老板要求的指标。难道说，十月怀胎不是一种劳动吗？自然界里可没有一种动物能够像人类一样，依靠售卖源源不断的孩子来改善生活。高校女应届生没有出现在拥挤的人力资源市场，而是羞怯地在油头粉面的男买主面前卖弄。不少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曾向付荣提出繁殖的想法。
　　她们都开始替他担心起后继无人的事情了。这美名其曰是帮助伟大的男性延续生命。
　　付荣认真考虑过继承人之事。他的财富需要有人守护。他下意识地忽略制造他（她）们的母亲，好像孩子是可以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不结婚吗？别说了，别说了。他听到结婚一词会忍不住发笑。以他的身份和性格来说，婚姻是巨大的麻烦。他不允许自己与人结婚，却允许自己拥有孩子。他对生产资料有一条基本原则：培育孩子的器皿一定是未经使用过的。只有拥有纯洁健康的子宫，才能孕育出强壮出色的血脉。
　　这些年里，他会留意那些有着相同目的的候选人。他把她们筛选来，筛选去，最终统统出局。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继承人之事也就慢慢搁置了。他依旧谨慎地利用那一层薄膜，来阻断所有女人的痴心妄想。他不会让自己的精子随意着床。他倔傲地认为自己有权利挑选最好的土地。
　　然而，最近不知怎么的，付荣重新燃起生育的念头，他想起钟月欲，而她一直是恪尽职守地吃药。
　　很乖，很听话。
　　他很高兴。
　　“不吃药的话，你会怀孕。”
　　钟月脸上的痛苦遽然变成惊吓。倏忽，她汗毛直立，身体本能地感应到危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付荣平静自若的神色，好似这番惊世骇俗之言是经他深思熟虑的。
　　恋母癖啊。
　　妥妥的恋母癖啊！
　　“付老板，您、您真会说笑。”
　　付荣看着钟月惊愕的神情，不由开心地欢笑起来。他是一只以他人之恐惧为食的怪物。
　　钟月梦见过付荣向她索要孩子。她惊醒之后，耳边还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即将临盆的女儿，说没有就没有了。她的记忆从温馨的新房，直接切换到简陋的老家。她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抚摸肚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然平坦，好像挤压五脏六腑的胎儿，从未出现在她的子宫里。她查看日历，发现自己安全地度过车祸致死的日子。
　　系统果真履行了它的诺言。
　　她蹦蹦跳跳地开怀大笑，隔空呐喊：感谢系统，感谢菩萨，感谢付荣。因为男主角的存在，她才能有机会重生。他是一切的前提。然而笑声渐渐淡出，孤独渐渐淡入。她忽然感受到如同白酒般熏人的空虚。
　　假如，她与人说，有个男人深爱着自己。他们会感到欣慰。
　　假如，她与人说，那个男人是举世无双的小说男主角。他们会暗忖她是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疯女人。
　　无人知晓的爱情。
　　无人论证的友情。
　　她像是做了一场仓促破碎的白日梦。她的身份和生活恢复如初。她是连名字都不曾在书中出现的甲乙丙丁。她只是一粒搭建小说世界的渺小瓦砾。闪闪发光的是男女主角。
　　她有份。
　　她已然领教系统那扭转时间的超自然力量。没有人能斗得过它的。它要是心情不好，就像灭霸打响指那样，磨灭几个炮灰不在话下。正当钟月以为尘埃落定之时，男主角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她的眼前有一条被浓雾遮掩的阴森荒路。她低头一看，看到路面上有一串往深处走入的脚印。是哪位胆量十足的勇士踏入的呢？
　　是她。
　　她意识到某些事情或将重蹈覆辙。规则又被打乱了。她首先应该质问系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它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它为什么不提醒她呢？
　　它从未现身。
　　高度智慧从不屑于降临人世。它是高维度的造物主，根本无需向人类解释。
　　男主角几句骇然听闻的话，便将她的惊恐、像一块深埋在泥土里的破布扯了出来。她害怕他的报复和它的惩罚。钟月突然做出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举起颤抖的双手，捧起付荣的脸庞，与他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点着鼻尖。
　　在她怀孕的期间，这个纨绔的男人也是自己的小小依靠。她尝试从他身上汲取安宁，好让恐怖的臆想快些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