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睁眼看见熟悉的环境，付荣全无初次那般恐慌。他不再思索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钟月的家里。原因，只有他的心知晓。钟月戴着一对原色胶手套，一手提起水桶，一手拿着拖把，从他眼前走过。他想要责备她对自己的无视，然而喉咙却似被硫酸灼烧过，整个口腔的软组织都黏在一起。
　　可是，他的声带被呕吐物腐蚀坏了。
　　从门口至客厅的地板上，渗出几滩深黄色的恶臭稀液。他不禁咧嘴，呆痴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他若不是没有力气，早该拍手叫好啦。他就是喜欢给钟月添麻烦。他瘫坐在地上，背靠沙发，神色消沉，如同一条被人拔掉筋骨的死蛇。
　　此时的付总毫无仪态，毫无气势，而当事人并为因此而感到困扰。他能笑得出来，说明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赶走。他相信，钟月非但不会露出憎厌的表情，反而还会热情地照顾自己。
　　她是如此善良啊！
　　他神经质地阴笑起来。任劳任怨的女护工听见笑声，遂然看向喃喃自语的男病人。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都是利用，都是利用。要好处，你们都要向我所要好处……”
　　钟月面色如常地转过头来，继续把一张张餐厨纸铺在地上的湿处。她对付荣的胡言乱语没有一丝好奇和担忧。她只顾着收拾男人闯下的烂摊子。方形纸巾吸干大部分酸臭的水渍。她化身一名清洁女工，专心致志于路面的清扫，拖地，除臭，抹干。
　　小问题处理完毕，还需处理大问题。付荣像一根凋敝的玫瑰，弯腰驼背，垂着脑袋，下巴都快碰到衣襟了。钟月蹲在他身边，端详起他领带上的污渍，说道。
　　“您身上的衣服脏了，我给您脱下来洗洗。待会儿，我帮您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您要是不愿意，就吱个声，我帮您叫车回去。”
　　地上的男尸一动不动。
　　好嘛，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啰？
　　男人有先天的体型优势，但是，也不要小瞧女人的后天力量。她运用巧劲，把他的两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双臂圈住他的腰，像是抱树桩似的一步一步拖到浴室。
　　钟月是劳碌命。
　　忙碌会让她感到生活有奔头，而享受会使她变得懒惰。所以，她不喜欢享受，也没空享受，家中自然不会有占地又耗水的浴缸。付荣躺在瓷砖上，活脱脱像一头待宰的山猪。女屠夫站在它的旁边，手中拿着的不是砍刀，而是水瓢。他那皮脂被淋上热水，犹如热胀冷缩的塑胶膜渐渐收紧。他在颤抖，好像是由于钟月制造的惊吓。
　　妈呀，老天爷作证，她可没有吓他！
　　她赶忙加紧抹洗的动作，并将重点清洁区域放在男人那精致的脸上。她先是掰开他的嘴巴，然后拉出他的舌头，接着认真地用牙刷在他的牙齿上打转式清洁。如果不是身材问题，她险些就要钻进他的嘴巴里洗个天翻地覆。在她眼里，付荣已经是一头死猪了。
　　他根本没有醒来的意思。
　　就连她扇去一巴掌，他也没有睁眼的迹象。
　　她嘿嘿笑了起来。
　　接着，又是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