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就躺在树下，不知道被雨冲刷了多久，面部已经开始泛白，完全看不出该有的死亡特征。
　　你不能说一个死人面目可憎，我们应当尊重死者，但他确实长的让人一见便大大升起防备心理。
　　或许是因为那两条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眉毛，也或许是因为那只油腻腻的蒜头鼻，又或许是因为臃肿的两侧脸颊。
　　灰色的人字拖仍旧勾在脚趾上，脚后跟泡在积水里泛起一层褶皱，鞋底那些行走的痕迹已经随着雨水通通流进了下水道。
　　湿透的横条纹衬衫和大花短裤包裹着早已没有温度的躯体，因为躺倒的姿势还露出小半截圆鼓鼓的肚皮。
　　“这种天气啊！！”
　　细微把伞收起来抓在手里，看了一眼同她说话的盐佟。
　　“这种天气对大自然来说是好的，花花草草的都缺点儿雨水。”
　　“案发现场可太讨厌雨水了。”
　　“谁发现的他？”
　　“这种窄街后巷又下这么大的雨，是包揽这附近卫生的环卫工人，做完笔录已经走了。”
　　“雨是从凌晨2点20分开始下的，十分钟后变为暴雨，刚才6点15分的时候转为小雨，表面证据全都冲干净了。”
　　“所以说这场大雨很讨厌……时间点知道这么清楚？”
　　“我拍下来了。”
　　见盐佟一脸疑惑又解释道。
　　“录了整场夜景，头疼，睡不着。”
　　“啊……我想起来了，是手术的后遗症？”
　　“嗯，他倒真什么事情也不瞒你。”
　　“我也没瞒过他啊。”
　　“那倒是好事儿，两人之间不用藏着掖着，说说死者吧。”
　　“正在查，我们也不过是比你早到了十来分钟。”
　　盐佟指的是派出所的人和正在尸体前忙碌的法医小队。
　　“好重的酒气。”细微把伞举到顶棚外，做出随时准备回到雨中的举动。
　　“嗯，还有大小便失禁，”余音蹲在尸体跟前儿和她搭话，“口腔内部充满呕吐物，面部未见紫绀现象。”
　　“右前臂上是什么？”
　　“一道旧疤，根据结痂脱落情况受伤时间大约在一年前，格挡姿势下的利器伤，长度在7厘米，深度约在4厘米，还蛮严重的。”
　　有道模模糊糊的想法从盐佟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瞪着树干想了半天，仍然是想不明白被他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棕红色的伞柄搭了一下盐佟的肩膀，等着他回过头以后指了指顶棚外。
　　“雨停了，走吧，去看看派出所的同志们有什么收获。”
　　“也好，不过就咱们俩吗？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再派一两个人过来。”
　　“哦，孙四柱的社会关系群排查量挺大的，这不还有派出所的同志帮忙，也足够了。”
　　因为正是夏季，酒水烧烤正是火热的时候，所以无论是前一条街还是后一条街，几乎都是开到了凌晨下雨的时间。
　　灯火通明，烟火缭绕的时间里，无论是吃饭的客人，还是忙碌商家，基本不会有人去记住一个喝醉酒的陌生人，也因为这一类人比比皆是。
　　好在还有监控摄像，但绝大多数都安装在室内，小四百多家商铺，跑来跑去才找到几十个户外监控，这其中又有一多半是24小时覆盖式录像。
　　“有点儿奇怪吧？”盐佟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表情严肃又疑惑。
　　“什么？”细微去看了尸检，所以并没有把纸质报告单再看一遍的意思。
　　投影仪的光从背后打出来，穿过两把椅子之间的巨大空隙落在对面的白塑幕布上。
　　分析程序驱动着一大堆弹窗在幕布上跳动，提示音过后被挑选出来的视频会按时间顺序排列在幕布右下角。
　　“这上面写着检测出了口腔内粘膜损伤？”
　　“第一处疑点。”
　　“上腹部见四处淤点性出血……”
　　“第二处疑点。”
　　“你不是去解剖室看了整个过程？”
　　“嗯，看了。”
　　“死亡原因？”
　　“呕吐物堵塞呼吸道引发的窒息死亡，多见于醉酒仰卧倒地人群。”
　　“检测结果和前两处疑点呈……”
　　“滴——滴——滴——”
　　盐佟的话没说完就被分析程序的提示音打断了，幕布上排列了两行共14个视频片段，时间从昨日下午14点21分至昨日凌晨2点07分。
　　死者的出发地在广汇鹿小区3号门，未见有被跟踪痕迹，死者本人也未见异常，进出大小商超11家，购买烟酒吃食不等。
　　下午19点10分再次出现在广汇鹿小区3号门外，步行至花枣街和人见面，并饮酒至2点07分离开监控画面。
　　凌晨2点20分暴雨，不到十分钟花枣街上的人就走了个精光，而离开的人群中未见死者。
　　“你得去通知死者家属了。”
　　内含智能程序的U盘戒指从电脑侧面的接口退出，重新回到细微手中。
　　“不和我说说吗？”盐佟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问。
　　细微斜眼儿盯着他，半晌才面无表情地伸手去关掉投影仪的开关。
　　“想问什么？”
　　“在案发现场为什么特意问死者的右前臂？”
　　“孙四柱右前臂应该也有一道旧疤，如果他没有腐烂成那副尊容的话。”
　　“有什么关联？”
　　“最好没有。”
　　“是认为存在连环作案吗？但两位死者一位是室内自缢，一位是室外酒后呕吐物窒息。”
　　“死亡现状不代表死亡动机。”
　　“孙四柱案的疑点是什么来着？”
　　“滴状血迹、颈部割伤，换个角度想想，两者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联系。”
　　“比如？”
　　“酒精，无关联疑点，夜间死亡，男性，右前臂有旧伤……你知道有些人会出现创伤性心理障碍……”
　　不知道细微还想说什么，她自顾自地摇摇头，开始收拾铺散在桌面上的法医报告。
　　“和你前几天看过的跨江大桥案有关吗？”盐佟是细致入微的人，他乐于思考，也善于思考。
　　“犯罪嫌疑人假想而已。”
　　“可你总有90%的概率下是正确的。”
　　“不还有10%的错误，你连死者的家属都还没有见过，就不要来参与我的假想推论，切忌先入为主。”
　　“洞察细节可以带来解决问题的先机。”
　　深棕色的牛皮纸袋卷着白色的报告单敲在盐佟的背上，并没有发出‘啪’的一声。
　　“总结的不错，联系人去见死者家属吧。”
　　“去哪儿找你？”
　　“地下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