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我走出练功房，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按照与白玉仙的约定，我来到雪谷东面一片无人问津的海滩。
　　月明星稀，海面很平静，唯有晚风轻徐，拂去心中伤悲。
　　一艘华丽的飞舟早已等候多时，白玉仙飘然伫立在甲板上，神情焦急的翘首以盼。
　　见我出现，她露出了倾世笑颜，朝我挥了挥手。我同样以微笑回应，跃上飞舟，落在她身前。
　　“怎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见到她了？”
　　白玉仙一连三问，甚是关切。
　　我笑道：“没见着，也没事，否则我还会在这吗？早被人五花大绑，给炖了烫喽！”
　　“没正经！”
　　她嗔我一句，继而又问：“寒水珠到手了吗？”
　　我点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只檀木小锦盒，托在掌中，呈递了过去。
　　她也没接，只是轻启盒盖窥了一眼，又迅速合上，确认道：“没错，就是这个！”
　　忽瞥见我手上缠着绷带，疑惑道：“怎么，你受伤了？”
　　受伤，自找的而已。
　　痛彻心扉，无处宣泄，所以就照着练功房的石壁撒气，算是种很幼稚的行为吧。
　　我摇了摇头，故意反怪她：“还不都怨你，无缘无故让我去当什么厨工。这不，削红芋时划伤了手。”
　　本以为她会借此数落我一番，未曾想她却莫名担心：“怎如此不小心呢？伤得重不重，敷药了吗？快给我瞧瞧！”
　　说着便要抓我的手，我忙缩回，尴尬道：“不过划了一道小口子而已，多大点事儿，怎敢劳烦白大小姐挂心。”
　　白玉仙顿觉自己反应过头，干咳了两声，强行辩解道：“谁在乎你了！我只是……只是怕你受了重伤，拖累我们而已。对，就是这样的！”
　　我无心与她逗趣，一笑了然。
　　白玉仙赧然地转入船舱，吩咐行舟事宜。
　　不多时，飞舟飘离海滩，冉冉升空，钻入稀薄的云絮后，便急速朝云州方向驶去了。
　　与我平日里所乘货舟不同，这一艘飞舟不但小巧华丽，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堪比金丹修士御风飞行。
　　更甚者，感觉不到一点儿颠簸，走在甲板上如履平地，甚至都能对月挥毫，饮酒当歌了。
　　但此时我可没这闲情逸致。
　　独自伫立船头，双目始终呆视着前方，我也不知自己在看些什么，脑袋里想的，尽是与千蒹昔日的快乐时光。
　　错过这段姻缘，是我的过。我留不住她，但却可以留住我们的回忆。我会好好珍惜，永远不会忘记。
　　或许有一天，当我淡去了对她那刻骨铭心的情爱，徒留喜爱后，我会选择回来见她，把她当成真正的妹妹那样，去疼她，关心她，守护她。
　　但我现在做不到，因为我不是神，不是仙，仅仅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而已。
　　“夜寒，小心着凉。”
　　不知何时，白玉仙来到我身边，悄然为我披上一件道袍。
　　这是一件丝锦编织的雪白道袍，上绣团花朵朵，秀雅华美。当然，也定极其昂贵。与我内着的破旧灰袍十分不相称。
　　我怕污了这件美丽的袍子，想要褪下还给白玉仙，但又怕负了她的好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硬着脑袋，披在了身上。
　　“多谢！”我向她颔首致意。
　　白玉仙轻轻摇了摇头，展颜道：“既是同伴，此等小事又何须感谢！那日我酣醉不醒，你不是也怕我着凉，细心为我盖上了被褥吗。”
　　我忽然别过头，奇怪地看着她：“你既酣醉不醒，又怎知是我为你盖被的呢？或许是你夜间偶感凉意，自己拉上的，也说不定呀？”
　　白玉仙脸一红，但语气依旧很平静：“因为我并没有醉！”
　　“嗯？”
　　我一愣，有些不悦道：“如此说来，你是在装醉，耍着我玩喽？”
　　“若非如此，又怎能试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白玉仙稍稍侧身，目光落在我脸上，“王二，你绝不是个好色之徒，所以我很不理解，为何你会看上一个合欢派的女子？”
　　我不想被她这么看着，于是别过头去，重新望向了索然无味的远方。
　　我淡淡道：“我说过，缘分这种事情，是没有理由的。何况她很好，很善良，很勇敢，也很坚强，并非你想象中那么不堪。”
　　白玉仙蹙起眉头，叹息道：“其实，我并非对她有偏见。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你是个好人，虽然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还整天胡说八道，总爱骗人。但我知道，其实你心地很善良，有时候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伤害别人。”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只是单纯想让我身边之人都快快乐乐的，可最后我总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笑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更不会委屈自己。自私自利是我一贯的座右铭。所以，你可得长点心眼，否则哪天被我卖了，都还傻乎乎的替我数钱呢！”
　　“傻瓜。”
　　白玉仙嗔我一句，不再言语，陪着我一起，默默地望向了前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黢黑的天际闪耀出一片璀璨的灯火。
　　我抬眼瞧了瞧空中的明月，不解道：“那就是王都吗？都这个点儿了，怎还如此热闹？”
　　白玉仙道：“王都并不实行宵禁。何况又有很多教坊、伶馆之类的风月场所，深得一些富贾和雅士的喜爱，因此越到晚上就越热闹。”
　　我点点头，也没说话。
　　白玉仙却忽然露出一抹坏笑，对我道：“诶，你若是感兴趣，历练后，我不妨带你去开开眼界，如何？”
　　“去哪？”我装作不知。
　　“你说呢？”
　　“青楼？”
　　白玉仙嘁了一声：“明知故问。”
　　我差点喷出口血来，没想到白大小姐居然还有这种奇葩的想法。
　　我当即摆摆手：“得了吧，我可没什么兴趣。再说了，哪有和女子结伴去青楼的，岂不是让人笑话！”
　　白玉仙眯了眯美眸，笑道：“怎么，怕我在，扫了你的雅兴？”
　　我斜睨她一眼，淡淡道：“我怕你扫了姑娘们的雅兴！堂堂白大美人上青楼，那些姑娘们还不自惭形秽，各个哭着喊着要上吊！”
　　白玉仙脸一红：“那我学玉烟女扮男装不就成了？”
　　我哼声道：“得了吧，女伴男装本就不靠谱。更何况鸨母各个都是老江湖，只需一眼，便能分清你是雌是雄。——再者，漂亮的姑娘都有自己的常客，不会随随便便搭理外人。即使当日无人翻牌，那也不是你所想那般，见一面就能上床的。定会与你先交心，几次三番后，若是互有好感，方才肯邀你入闺房同乐。”
　　这些都是我的老本行，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呢？白玉仙还想带我去开开眼界，这岂非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白玉仙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玩味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对那地方挺熟的嘛！”
　　我笑道：“不才，青楼是我家，你说熟不熟？”
　　“哼！——”
　　她忽然重重捶了我一拳，“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呢，没成想你也是个好色之徒！”
　　一别脑袋，看似真生气了。
　　大小姐脾气就是这样，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臭显摆，转眼碰了一鼻子灰，立马就恼羞成怒。
　　我早习以为常，也懒得理她，继续俯瞰那片璀璨之地。忽然，我瞧见迷离的灯火中，有一片暗处，星火阑珊，如同一扇黑魆魆的窗户，与四周繁华十分不搭。
　　于是我点指那处，问白玉仙道：“那黑乎乎的是什么地方？”
　　白玉仙仍有气，随口道：“皇城，还能是哪！”
　　我摸了摸下巴，玩味道：“原来那就是皇城之地呀，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乱葬岗呢。”
　　闻听此言，白玉仙猛地转回身来，又重重捶了我一拳，正色道：“大胆，怎可如此不敬！当今圣上乃百年一遇的明君，虽待民宽厚，却严于律己，清心寡欲。因此宫中上下鲜有礼乐之事，各个本分，每日暮色西沉，便都早早安歇了。”
　　“那多无趣呀！”
　　我笑道：“若我是皇帝，就夜夜同爱妃们寻欢作乐，那才叫一个享受呢！”
　　白玉仙横我一眼，冷言道：“所以你注定成不了大事，当不了皇帝，更不可能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
　　“那倒是——”
　　我点头赞同，继而看着白玉仙：“既知自己成不了大事，又何必强求荣华富贵呢。所以，一切顺其自然便好。找一个自己喜爱，又喜爱自己的姑娘，不问出生，不在乎前尘，两个人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没志气！”
　　白玉仙冷哼一声，又别过头去，不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