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嘉到达听雨阁时,阁中众人均是静默之色。
唯有李明欢用泫然欲泣的神情望着她,眼神里有同情之色。
李柔嘉简单的行礼后,依旧是没等郑昭华开口便起身。
“母亲,找我何事?”
郑昭华一双凌凌美目在她身上巡视,半晌才开口,“你父亲说,你不同意做观魂师?”
“是。”李柔嘉痛快的点了头。
郑昭华眼神更冷三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堂下的李柔嘉,语气满是厌恶,
“本想你能为欢儿寻一把宝剑回来,也算你将功折罪,不想只带回一块破铜烂铁,可见你道歉心意不诚,不过我做母亲的,也不会和你多计较。
可如今叫你去做观魂师,怎么你也不肯?
别以为我是在害你,这实是为你寻一桩出路,日后你年纪渐长,留在坞中难道做个废人?你若是现在反悔,我姑且看你兄长的情面,还能考虑亲自带你去拜师入门。”
破铜烂铁?将足够供养青莲坞所有长老一年俸禄的万年铁说成破铜烂铁,郑昭华说假话面不改色的风格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李柔嘉腹诽不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郑昭华的话。
她环视一圈,却见阁中几人都脸色苍白,但听到观魂师二字后,众人脸色却没有变化。
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表情最为沉重的,是李明德和李明行。
他们两个神情凝重,一个眉宇有悲痛之色,像是刚刚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
莫非是被郑昭华训斥过了?
“阿姐,你就听一回母亲的话吧,阿娘是不会害你的,毕竟你现在功法错乱,修行不成,往后总要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才好啊!”
李柔嘉说得情真意切,却在说完后立刻捂住了嘴巴,仿佛知道自己说错话,一副担忧惶恐的神情。
只是在那双看似关怀的眼神里,李柔嘉却能看到更深的戏谑之色。
伴随着李柔嘉纹丝不动的淡然神情,那戏谑又慢慢转变为困惑和恼怒,还是一丝不可置信。
“五姐......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李柔嘉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转头看向郑昭华,
“母亲,如果修为不足,就一定要有一技之长的话,为何不让二哥去做观魂师呢,反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进步了,不是吗?”
这话实在冷漠无情,说得连低头不语的李明止都抬起了头,愕然的看着这位像变了个人一样的妹妹。
“荒唐,你二哥怎么能做观魂师?”
李柔嘉反唇相讥,“怎么我做得,他就做不得,说起来,二哥修为比我还高些,做起观魂师,相比我更是事半功倍,不如让他先去试个水,还是母亲你舍不得?”
郑昭华气得将手边的杯子狠狠掷出,李柔嘉险险避过,只是杯子砸到地面溅起的碎片,还是将她的下巴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印。
郑昭华看着血印,心中怒气稍减,却还是觉得不足,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孽种!该死的畜生,你还敢躲!你二哥对你那样好,你却还凡事都拼着他,不孝不悌的东西!
早知如此,当初你生下来时,我便该将你溺死,怪我心软留了你一条命,叫你有胆竟再三忤逆我!”
李柔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把火炬,直直的看向郑昭华,似是要看到她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是吗,将自己未足月的孩子丢到寒潭之中,任由其自生自灭,如果这就叫做心软,那我真不知道母亲原来的心到底有多硬!”
“阿柔!”“阿嘉”“阿姐!”
几声惊叫在阁中响起,连李明德都收起了痛苦之色,满脸震惊的看向李柔嘉。
李柔嘉丝毫没有住嘴的意思,郑昭华已经被气得捂住胸口,话也说不出来,李柔嘉却懒得多看这位虚伪善变的母亲一眼,
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泛着冷亮的光,将这阁中之人一一的扫过去,除了李明欢丝毫不避,含笑和她对视外,其他人无不避开了她的眼神。
她定定的看着这张美丽绝伦的脸蛋很久,直到李明欢终于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她才将问题抛给了李明德。
“大哥,我前途尽毁,这点想来你比谁都清楚,但即便我此生都无望大道,我也不会去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比如当什么劳什子的观魂师!
现在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已经知道我的功法出了什么事情,也绝不可能再和你们和睦相处了。
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从此隐居在坞中,你们都不许来打扰我,我便不去追究我功法的事,要么,你亲自将我逐出青莲坞,但毁道之恨,我势必铭记于心!”
此时此刻,李柔嘉没有再去看什么郑昭华,什么李明欢,她只看着李明德,将话清清楚楚的摆在了他面前。
前世今生,他是为她付出最多的人,也是她付出最多的人。
她被困在暗房那么多年,几个兄长其实都来看过她,劝慰安抚她,希望她能安心的呆在牢房里,直到被放出去的那天。
可她犯的是什么罪,又是什么时候能放出去,他们又噤口不言。
只有大哥,指使李明言将她关进暗房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李明欢将她折磨致死,她死前隐隐约约听到了大哥的声音,记忆力,总是慈爱的声音,变得那样冷淡厌恶。
他问他,柔嘉,你知错了没有?
也许是幻觉,也许是李明欢折磨她身体不够,还要折磨她的心神。
但不可置否,她重生后,李明德的声音,出现几乎代表了梦魇,让她怨恨非常。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直不愿意过多的去思考功法被废这件事,尽管这件事充满了古怪和疑问。
她不知道,如果主导这件事的,真的是她最为信任亲爱的大哥,如果做这件事,真的就是为了哄李明欢高兴这样可笑的理由,到那个时候,她该如何面对这位兄长,又如何自处呢?
可现在,她不想顾忌那么多了。
难道她不去问,当年将她打伤又间接害她被折磨而死的仇恨就一笔勾销了吗?
难道她不去计较,那些因为功法问题浪费掉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就能淡忘了吗?
李柔嘉是个记仇的人,她流过的每一次泪,受的每一次伤,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等到伤害积累到一定数目时,她的爱也就消磨殆尽了。
她望着面前憔悴许多,却依旧风华正茂的兄长,心里再也不存半点感念之心。
那个冒着风雨在水里找了三天三夜,鞋子都在石头上磨烂,却还是在找到她时欢天喜地的少年,早就已经死了。
李柔嘉的问题,看似是一个选择,但她非常清楚的知道,对方会怎么选。
这也正是她自己要选的路。
青莲坞已经不再是她的家,大哥,也终究不再是她的兄长。
“阿柔,不要为难我,听母亲的话好吗?”
李柔嘉笑了。
她猜对了。
60.提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