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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一起坐牢
  董鸿卿出生清贫,入官场几年,也不慕富贵,今为礼部侍郎,家中依旧朴素,小厮与奴哥,几个而已。
  金鼠姑敲了好一阵,里边才有人把门开,来者是正要出门的董鸿卿。
  见董鸿卿,金鼠姑脸色开朗,问安时礼的处境是好是坏。
  董鸿卿见金鼠姑,满脸愧疚,受问,眼不与人偶视,管别处看,回答得模糊:“处境,暂不恶罢。”
  暂不恶,也就是没有个定数了,金鼠姑一个头两个大,转问安时礼遇到了什么事儿。
  董鸿卿愧疚中带着一丝无奈,眺望远处的眸子蒙着香纱,黑不溜秋的眸子里毫无无光采,解释的时候,腔子里总出气。
  原来是因藩国外使上殿拜年时,在礼节上出了错,教习外使礼节,一直以来都为礼部之责,出了错当由礼部担责,而后礼部官员宣读封诰命诏书时,一时紧张,声儿颤,先念了那功名较小之臣,差三错四的,万岁爷勃然大怒,朝会结束,便召礼部到后殿,要追究过错。
  安时礼所除礼部尚书,自是首当其冲。
  外使所学的礼节由礼部负责,但监管并授识之人非是安时礼,而是由礼部左右侍郎,周仁与董鸿卿负责。
  若只有这位刚升为左侍郎董鸿卿监管授识,外使有错,且能怪董鸿卿手生,还不熟礼部之规,可有右侍郎周仁在,周仁虽年纪不大,但在做了五六年的右侍郎,又一直跟着安时礼做事,怎可能会犯这种错?
  其中无诈,谁敢相信。再有安时礼前些时日还三番四次扫了万岁爷建神仙斋之兴,强驳几次,多少有些碍君之眼,那位竹心道士也不知在背地里如何蛊惑君耳,万岁爷当晚便以“心中无君”的莫须有罪名,再以“失礼必惩”的规矩,叫来东厂校尉。
  在大朝会上,一见简单的礼节出了错,安时礼立刻了然了,在不知不觉中,他竟成了天子眼中的一根刺,未辩解一句,直直地跪在殿上,一动不动,等着全副武装的东厂校尉将自己带走。
  正逢大朝会,一切罪惩都不会立即进些区处,这时候求情也求不得。
  若当真是礼节上出了错,念安时礼身上功名无算,常功一美二,再重的惩戒不过是丢了乌纱帽,可若有人纵心儿犯乖,罪名不论大小,年后随时可把人之颈砍去。
  万岁爷让东厂校尉带走安时礼,而非是刑部,其心思,又主着何意,可猜透一半,朝中几位尚书大人感情交好,交给刑部,只怕刑部会偏私,东厂校尉不受刑部约束,里头都是恶香火,他们随意捉拿官员百姓,私下用刑之事屡见不鲜。
  即使安时礼真有罪,罪也不至死,处死定会有大臣上书求情,可若因病而死,那要如何求情?
  听了事情的大概,金鼠姑大抵明白安时礼的处境了,可她一根脑筋,想不出什么办法,头一回遇到有关生死的事儿,只会掩面哭啼,眼泪落地就成了冰珠:“大宗伯是心平过的海,我不要他出事,呜呜……”
  安时礼于董鸿卿有恩,董鸿卿也打从心底佩服敬佩胸襟磊落的安时礼,就算喜欢同一位姑娘,也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他安慰金鼠姑:“不会有事的。”
  西风吹散昨夜温,金鼠姑哭得好伤心,董鸿卿安慰的话说到嘴酸,她的眼泪也止不住:“我要去看大宗伯,金姑娘有什么话,我帮你带到吧。”
  听到这句话,金鼠姑扬起一张湿哒哒的泪面:“我不能去吗?”
  若是被刑部收押,与刑部尚书通融通融,或许能捎金鼠姑去一回,可是被东厂校尉收押,是朝中官员恐也难说上话,董鸿卿无奈:“不能,东厂大牢不是谁都能去的。”
  方才还哭得好伤心的金鼠姑,眼睛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止泣:“我会自己和大宗伯说话,不烦董公子带了。”
  说罢,她如被狼群追赶的小兔,一蹦一跳地离开。
  而她离开只是为了寻个无人的地方变成原形。
  田螺精变成原形时,吃胖了也不过两根指头那么大,只要变成原形,再钻到董鸿卿的衣服里,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东厂大牢见到安时礼,并以螺之态窝伴他了。
  这么小的一团肉,想来有慧眼之人也难发现。
  金鼠姑的算盘打得好,使着风火性,并没有想进入大牢后的境况恶不恶,也没有带着安时礼溜之乎也的办法,她一心只想见到安时礼。
  不敢离得太远,蹦跳到拐角处,金鼠姑变成田螺,腹部不畏寒冷,原路折回,趁董鸿卿没注意,缘袍角爬至腰间,借腰带藏身。
  就这样,金鼠姑神不知鬼不觉,跟着董鸿卿到了东厂大牢。
  大牢前,东厂之人腰佩剑,一字排开,严拒董鸿卿探视。受喝掇十余次的董鸿卿废然而回,这时候金鼠姑赶忙从他身下来,掉在雪地上。
  金鼠姑的原形白皙似雪,掉在雪地上也不起眼,螺眼左探右探,发现无人关心她,便一步紧,一步松,沾着晶莹的雪花,爬向东厂大牢。
  大牢里头比外头还冷,烛火微明,稀薄的空气礼混上铁锈的恶气味,更是冷得阴森森,冻钦钦难立身,饶是身体旺跳硬朗之人,在这儿不知白天还是黑夜的地牢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也得活生生病死,不死也皮里抽几层肉了,武人都如此,何况安时礼只是个不懂武的文官啊。
  想到这儿,金鼠姑加快爬行之速一路寻,两边关押的犯人都不见有安时礼,寻不到,就越着急,着急起来从爬变成滚,滚到道路的尽头,才看到了不复精神,也不再俏,正在受刑的安时礼。
  数九的天,安时礼的身上仅着一件薄薄的中单,牢内别无什具,地面铺着枯黄的稻草,霉烂的墙面筑一可栖息的石炕,炕上一床破烂的被絮与一泛黄的枕头,之后再无其它。
  一根根粗硬生锈的铁柱形成一间间污浊的牢笼,安时礼的手脚套着一套粗重的铁镣,锈迹斑斑的裤管与袖口,想来铁镣也是生锈的。
  金鼠姑寻到安时礼的时候,几个着紫衣的东厂校尉围着安时礼,他们手上携棍,说几句污秽的话,棍就落在了安时礼的背上,轻狂百势,教人恨也。
  棍子打下来,肉体上有沉闷的声响发出,接着一阵凄楚的喘息声从铁柱中漏出,棍儿在背上三上五落,条状的血迹很快浮在衣面上,安时礼定是被打痛了,他不是个无痛呻吟之人,痛了才会发出凄楚的喘息声。
  金鼠姑藏在一根铁柱后,见眼前血沥沥景,眼泪夺眶而出,但身为精怪的她,没有什么可用的法术能阻止眼前的凶残,也万不能在众人面前变成人形,无端成了安时礼的手脖子,现在看来,她就是个无用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咬牙切齿地看着安时礼受了一刻的刑。
  东厂校尉打着累辈忠臣的臣子,丝毫不手软,整整打了二十下,打得满面油光,用足了力气。
  二十下,下下让安时礼的肌骨疼痛,下下如万箭攒心,让金鼠姑心里难受。
  等到那些校尉离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金鼠姑才爬向形色萎靡的安时礼。
  背上痛辣辣的,躺到地上会压住伤口,唯有驼着腰坐在地上才能减轻疼痛,金鼠姑在稻草上爬,发出沙沙的声响。安时礼无心在意这些声响,但声响垂垂向着自己靠近,他终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枯黄发黑的稻草中,惊现一只没有壳,身儿白乎乎的螺,是活的螺,它出现在阴暗潮湿的牢里,就像是一束暖光从窄缝中透过,安时礼动容,忘了伤口的疼痛,嘴角上扯,不敢相信地叫出一个名字:“金、金鼠姑?”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调颤抖不轻,金鼠姑就在男人颤抖的声调里向前淋淋漓漓爬行,见喊,她卖力往前爬。
  她无比想变成个有四肢的人,然后抱住眼前挨受寒冷和刑罚的男人,授其温,慰其心,但东厂校尉在不远处守着,想做的一切都不能做,想当初在府里随时可与之相拥的光景,在这牢里竟成了奢望。
  稻草地粗糙,磨损着娇嫩的肌肤,爬了一会儿,金鼠姑便觉得有些刺疼了,她忍疼,一口气爬到安时礼的脚边才停下,触角先轻轻地碰上安时礼。
  触感柔软真实,安时礼睖睖睁睁,仍然不相信金鼠姑来了,以为自己疼得眼错眼花,挼去指尖的泥泞,顺便挼热了指尖,试探地回碰她的触角。
  触角是湿热的,还会动,安时礼这下才相信金鼠姑来了,再开口说话时候声调依旧颤涩,脸上浮有虚弱的笑容:“乖乖,怎么来了?”
  不过一日,安时礼遍身肮脏,指缝夹草,指尖沾泥,挼去了泥泞,可泥泞的颜色渗进手纹之中,金鼠姑不嫌肮脏,身体蹬上他的指尖。
  在金鼠姑上手的这一瞬间,安时礼的手指湿了,凑近看,水是从触角上流下来的:“乖乖……你在哭吗?”
  无色透明的眼泪,流到指尖上后变得浑浊。
  金鼠姑只能哭,她哭着沿着手臂爬到安时礼的脖颈处,在锁骨上停留不走,胡乱温顾人。
  安时礼不知金鼠姑怎么寻到这个地方的,看她哭成了一个小泪人,想是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儿,也看到了他受刑时的狼狈模样了。
  互相沉默片刻,听得东厂校尉离开的脚步声,与锁门的砰声后,金鼠姑变成人来,双关一张,把安时礼扑抱进怀:“大宗伯……“
  她还在哭,眼泪从见到安时礼的那一刻就没停过,安时礼锁子骨上的凹陷处,被她哭成了一潭水池。
  变成人来,安时礼终于能问出自己的疑惑:“乖乖,你是怎么来的?”
  “呜呜……”金鼠姑语言凌乱,小声地说明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原是借董鸿卿之身入的天牢,若是平时,金鼠姑与董鸿卿一有交流,安时礼定要吃寡醋,但这种时候了,她的一举一动都为是己,哪里需要吃寡醋,他扯起嘴角笑道:“当初你说自己可以随意出入天牢,原来是真的。不过没想到,是我自己在天牢里……”
  金鼠姑冒危险前来,安时礼高兴又自责,高兴她的心里有他,自责自己害她担心,擦干净她的泪面后,道:“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现在他们还不敢让我死在这儿。”
  “我不要。”金鼠姑任性起来,双臂把安时礼抱得更紧,她只怕自己一走,安时礼就获斩首。
  “回去。”
  “我不要!”
  赖骨顽皮的金鼠姑坚持要留下来坐牢,安时礼劝到气力全无,深深吸上一口气后再吐出,虚弱地道:“乖乖,今日就别属面筋了,当着不着,吃亏的是你。”
  换句话来说,安时礼在打趣金鼠姑的性子韧,说不听。金鼠姑听懂了,哼儿哈儿回:“我不!日后我也要属面筋,属面筋的人,才不会亏呢。”
  “留下来,不过是与我争食物,你啊,吃得多,在这儿一日就一餐,我自己都不够吃的,养不起你了。”
  安时礼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金鼠姑说什么都不肯走,执意留下来坐牢受苦。
  “我可以不吃东西的。”金鼠姑拍胸口说道,“我不走,我还要给你报仇,王八羔子,敢动爷爷的壳,那些打你的人,我都记住了,阿兜眼的,丑得吓人。等天一黑,我就去他们的屋里头砸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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