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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囚徒
  狐小桃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细心擦拭着地牢里玄铁拴着的那个青年人。
  他右手筋脉被挑,左手豁了一个大窟窿,腹中紫府被毁、内丹黯淡,浑身冰冷。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作为狐族女君青丘身边的小狐孙,小桃与小夭侍奉青丘已经有三十载了。
  过去发生了什么,她只听涂山郎君偶尔说起过,似乎狐族与玄修们,曾经风光过很长一段时间。可惜,她没赶上那个时候。诡月境便是这三十年来她所栖息之地,妖族被灵修们视为不洁,地位卑劣。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很是满足。
  今日一早,小夭便被青丘女君遣出月城打探风声,自己又被指来照顾地牢里的这个男人。
  诡月境的玄修与妖灵们今日被遣散一空,小桃心里隐隐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才修出人形三十年,尾巴藏得都不熟练。生疏地捏着帕子,去擦拭地上那男人的脸颊。早已干涸的血污抹去,露出一张干干净净少年郎的脸颊来。
  从肉身上来看,不过双十来岁的年龄。可自他腹中内丹纵是黯淡无光,却不断流转盈盈暗芒的模样上端详,此人修为是她一个刚刚结出妖丹的小狐远不可及的存在。
  小桃细细看了一会儿男人,觉得他眉眼生得十分清澈,干干净净,怪是好看。
  她平日接触的男子不多,青丘女君常常说:做狐狸要自尊自强,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小桃素来都是很相信的。
  往日里见过的男人,要么就是涂山郎君。涂山郎君玉面多情,嘴上花花绕绕,三天两头出去月城撩拨女修或是小娘子,但从不轻薄自己或是小夭。因为他说“狐族不骗狐族”。
  要么就是陆崖上主了。
  光是想起来,小桃都要打个寒颤。他太凶太吓人了了,身为妖修极其敏感的嗅觉,每次靠近他的时候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与戾气。
  听说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被陆崖上主掏了内丹才受此重伤。
  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眼前男子与涂山郎君或是陆崖上主都不同。虽然还在昏迷之中,眼角眉梢却意外的清正,看起来像是个一本正经的人。尤其是他的嘴角,微微地下撇着,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是个剑修?剑修是修道之人中最执拗的了。
  狐族同伴们都说,有情事是世间最高兴开心的事。
  小桃柔软的指尖掠过他的唇瓣,好奇地偏过头,低低吻了上去。
  他的嘴好凉!唇瓣就像是玉一样冰冷,可气息却意外的好闻。
  小桃蹭了蹭他的鼻尖,情不自禁地伸出幼软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唔……人的肌肤好柔软,似乎很舒服。
  不知是血脉里的天性作祟,还是眼前男子重伤的样子意外让她怜惜。小桃抖了抖狐尾,将他的手捧了起来,小心按在心口处。闭起眼睛,运作大小周天的温养之气,徐徐贯入男子体内。
  浑身灵气循序周转,四肢百骸随着二人交融的气息融会贯通。
  小桃妖体第一次碰到男人罡正的真元,止不住的热了起来。
  “唔……”小桃睁开杏儿般的眼睛,再看看眼前男子。
  这温养之法果然还是有些用处。这么一小会儿,男子的脸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吐纳也沉稳了许多。这一看,竟又英气了两分。
  青丘女君交代自己“照顾”他,这照顾……给他疗伤,也不算太过分吧。此人受伤严重,身体已在内耗,紫府又被毁了。
  若是,若是死了,岂不是辜负了青丘女君交代的要事。
  狐小桃如此想着,心中百转千回。只觉得眼前的人实在可惜,任他在此处奄奄一息,也太过残忍。可自己到底不过一只才结妖丹的小狐狸,施展不出青丘女君那么多法术造化,浑身上下的……也只有这颗妖丹能顶些本事。
  先将人救活,后头再跟青丘女君说,想来也算不上自作主张?
  如此心中纠结,再看看男子腹上伤口不能自愈已隐有黑腐之势。小桃到底一狠心,俯身过去,小小舌尖挑开男子的唇舌,将自己体内那枚微不足道的妖丹渡了过去。
  “嗯……”
  他的舌头也凉凉的,不知为何却让人浑身都热。软软的吻,很是生涩。
  把妖丹借他几日,等他醒了再讨回来。
  妖丹自二人口中渡去,光芒微弱。少顷,小桃抬起身来,见他脸色又更见好了一些,心中觉得有些甜。
  修了那么些年才修出的妖丹给了他,身上立时便有些发软。当初若不是青丘女君替她点化了灵犀,也不会这么早早修出人形。如今没了妖丹,一时尾巴也藏不住,耳朵也支棱了起来。
  小桃连忙伸手捂了捂,浑不自在。
  小桃不明白。
  三十载之前,她与小夭一直躲在荒漠里修炼,直到被青丘女君点化,才见过这世间如此精彩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青丘女君妩媚多情,雪峰柳腰,身上媚香缠绵,能够引得那么多男子为她魂牵梦绕。她是万年道行的女妖君,自然什么样的男子都得到过。既然她都甘之如饴,可见男女欢爱,是天经地义的快事。
  可为何,女君会说,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呢?
  眼前男人看起来很清瘦,不知道会不会很温柔,会不会说甜言蜜语的话?
  青丘女君说,人类男子是最狡诈和精明的,也是最擅长交欢与缠绵的。
  那他,也会很擅长吗?他会不会像书本话本儿上的,那些和狐仙媾欢的人一样,对她格外疼惜。如此便忍不住,想再吻吻他。
  小桃红着脸颊,再次俯下身去。
  耳边却骤然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小桃耳朵一竖,定睛一看。小小的欣喜瞬间充满心底,那个男人——竟然徐徐转醒过来。
  “公子……你醒了?”
  “咳……”少司剑掀开眼睑,打量着周遭残破的墙垣与冰冷的铁链。浑身如同抽骨断筋一般的疼痛,使不上半分力气。
  成王败寇。这是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输给陆崖,并不丢人。
  陆崖素来就是整个寰宇之内所有神佛望其项背的,最高处的存在。可留下命来,不如直接让他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少司剑的眸光落向右手——掌心洞可见骨。
  许久之前,他还是司掌北方戎马的小仙官,于九重天万仙宴。
  红鸾星君爱促狭,最不喜欢他清规守序,便用摄魂酿换了金仙酒,哄他喝了。
  那摄魂酿是他红鸾星君促世间红线时所用男女情欢之饮。当时他饮下便觉不妙,只得匆匆离宴。谁知那摄魂酿令人头晕目眩,浑身飘拂若云,竟一个不察,在苍龙玉柱前与欲海上神姬撞个满怀。
  那平日执剑的右手,勾落了上神姬腰间的一条金彩璎珞涤带。
  下一秒,战神陆崖的斩仙剑,一声微鸣,风刃般地就落了过来。
  ……就是自己撞的,没有什么好辩。陆崖剑法之登峰造极,吃他一剑也他不丢人。少司剑无数次地想过,这是冥冥之中剑道给他的试炼。
  右手废了,就换一只罢了。剑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值得他长久地、永无止息的勘悟。就像头上的,永恒旋转的,无穷无尽的宇宙一般。
  那应该是,剑道的圣洁与玄妙所在。
  可如今。
  少司剑躺在冰冷的地上,望向毫无知觉的手掌。心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欺骗了他一般失落。
  “……你醒了?”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司剑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
  少女脸色潮红,眉眼很是小意妩媚,一双漆黑的杏眼水灵灵地望着他。她梳着双丫髻,身下一条绯色的狐尾,头上支棱着两只耳朵。
  “妖修。”少司剑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九重天并不纳大妖为仙官,反而是曾经欲海对于玄修、魔修、妖修并不避讳。曾有青丘女君、妖王帝俊等诸多大妖侍奉于上神姬。但人妖本就疏途,仙道更不应该让妖族染指。
  少司剑瞬间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既已毁他剑脉,为何还寻来一个妖修来羞辱他?
  “你……我、我叫小桃……”小桃察觉出他脸上那细微的厌恶,满腔的期待立时变作细针般的难过。她勉强撑起身来,强忍住眼眶的酸红,想把陆崖扶起来。
  “别碰我。”
  男人冷漠得令她心头一冷。好似三九寒天里的北风,瞬间灌了满身雪絮。
  “我没……”小桃几是哭了。豆子般晶莹的泪珠子盈在眼眶中,一时间羞臊、委屈与失落齐刷刷涌向心口。
  她望了望少司剑,说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了下去,只得捂住脸颊,提起裙摆就往地牢外头跑。
  果然,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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