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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官场大地震
  听说新华社中原分社的庞社长和孙副社长对晚上的饭局没推辞,答应得还挺爽快,江一铭心里有了底儿。看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人家是不会轻易出来吃这顿饭的。真要参你,躲还躲不及呢,还会吃你的饭?谁都知道这是鸿门宴。
  李益跟两位社长太熟悉了,见面就指着庞社长嚷嚷道:“老庞,太不够意思了。你知道不,我这顶乌纱帽差点儿叫你给弄没了。”
  孙副社长连忙说道:“李部长,你这可冤枉社长了,要不是社长把稿子压住,说事关省会形象,让记者核实,《内参》清样早发了,你这顶乌纱帽恐怕真就保不住了。”
  江一铭站起身,端起满满的一杯酒说道:“我们工作确实存在问题,新华社记者的调查很深刻,句句属实。这个醒给我们提得太及时了。我借这杯酒感谢新华社对中京市工作的支持和推动,我敬两位社长了。”说完,一饮而尽。两位社长也站起来,把杯子里的酒干了。
  接着李益分别跟两位社长喝了三杯,两位社长也回敬了几杯。
  喝罢第一轮酒,李益苦笑着说道:“如今当宣传部长,难呀。过去媒体记者天天唱赞歌,不知从哪天开始变了法儿了,专挑毛病。哪个地方好,哪里有钱,他们就到哪儿去,专找你麻烦,我都快成灭火队长了。”李益是个直肠子,再加上跟两位社长熟,说起话来不分深浅,也毫不避讳。他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表达我太难了,让两位老朋友多体谅。可几杯酒下肚,话说出来就不是那味儿了。
  江一铭见两位社长笑得有点儿勉强,接过话茬说道:“李部长把不敢向书记倒的苦水,都倒给了两位老朋友。新华社是主流媒体中的主流,把握着舆论导向,主持正义和公道。早知道李部长跟两位社长这么熟,我早让李部长把二位社长请到市政府,给全市经济社会发展把脉定向了。”
  “江市长,把脉不敢当,顶多提点儿粗浅的建议。”听完江一铭这番话,庞社长脸色好看了许多。
  看李益张口还想说话,江一铭冲着李益说道:“李部长,我突然有个想法。新华社高手如林,中京市经济发展需要宏观政策指引。今后咱两家可否搞个松散的工作机制,中京市政府负责向分社的记者提供研究基地,分社的记者对全市经济社会发展进行深度采访研究。记者目光犀利,见解独到,这对中京市发展大有帮助。”
  李益是红脸汉子,几杯酒下肚已满面红光,这模样往往给人不能喝的印象。其实他是好酒量,喝个斤八两的没问题。他猛然明白今天是求人办事儿的,不是在宣传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说话不能太随便了,趁着酒劲儿他高声应道:“江市长这个提议好,互相促进,我举双手赞成。”
  “这是个松散的工作机制,不会给新华社添负担。”江一铭说道,“上个月我刚批给中京报业集团五辆越野新闻采访车,用的是财政结余经费。回头我跟财政局长打声招呼,再多报两辆一并购置,这两辆车算我们借给新华社的,供记者采访使用。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这车不能白借,新华社每年要向市政府提供几份儿有分量的新闻观察报告。”
  常言道,话赶话没好话。可那要看什么人说。假如是有心人,一门心思地想着向好的方向赶,话赶话也能赶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经意间,江一铭又向庞社长抛出这么个诱人的橄榄枝。
  江一铭刚才说的这俩事,对分社没半点坏处。中原分社虽说是中直单位中央喉舌,但人马都吃住在中京市。江一铭刚才说的这个机制,不仅有利于记者开展工作,生活上也将带来极大的便利。不说水电这些日常生活离不了的事儿,就是社里记者们上医院找个医术好点儿的大夫,孩子上个好点儿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哪样离得开当地政府?何况江市长开口就给两辆越野车,说是借,明摆着是让白用嘛。这确实给分社解决了大问题,分社想买车酝酿快两年了,一直没买,还不是因为资金紧张。
  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会儿功夫,庞社长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弯,想了这么多事。
  见庞社长没言语,孙副社长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呀,早该有这么个机制了。新华社的工作不能太虚,就是要经常深入到基层单位和群众中去,了解情况,锻炼队伍,发挥作用。”
  庞社长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庞社长年岁大了,晚八点又有打太极拳的习惯,晚宴在七点半准时结束。回来的路上,庞社长问孙社长:“老孙,江市长的那些提议你怎么看?”
  孙社长在社里有“智多星”之称,他嘿嘿一笑说道:“社长,你是不是想让我说,江市长两辆采访车就把咱的嘴给堵住了?”
  庞社长笑笑没说话。孙社长摆摆手说道:“没啥可担心的,车他给咱就用,反正说好了是借,车也不在咱的户头上。咱跟中京市有这么个机制,于公于私都没坏处。地方上出点小事我们可以包容些,若真出了塌天大案,我们不往上捅,中京市也不敢不往上报呀!再说了,就是没这个机制,人家想别的招儿,照样能达到目的。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没有走不通的路,没有过不去的河。”
  江一铭这边紧张罗着“灭火”,市纪委那边也没闲着,从市纪委和县纪委抽调的精干人员组成专案组,悄悄入住省人大招待所顶层。入住人员姓名以姓氏的第一个字母登记,连服务员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昼夜守在楼梯口,没人知道这些人是干啥的,也没人敢问。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人来,但进来的多,出去的少。
  没过几天,从专案组传来消息,案件查处取得实质性突破。最先被“双规”的是市拆迁办一个副处长,这家伙从家里被直接带走,把他带走的同时,查封了他住处和办公室的相关物证,抄走了不少现金和字画。第二天晚上,正在饭馆儿喝闷酒的拆迁办协调处处长和分管副主任,从酒桌上直接被市纪委专案组“请”到了宾馆,进去不到两天,就如实交代了索贿受贿的犯罪事实。
  拆迁办一位姓朱的处长不屑地说道:“真鸡巴怂,革命意志太不坚定了,这要搁日本鬼子那年月准是个汉奸。你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他们还能把你给吃了!”他说这话没三天,也被市纪委给“请”了过去。他倒好,当天都没挺过去,就把所受贿赂和所知悉的相关人和事全供了出来。
  又过了几天,根据群众举报,市规划局的另外两位处长因向鹏远公司索贿,证据确凿被“双规”。紧接着国土局的李局长、规划局的田副局长、城建局张副局长也被带走了,据说这三个局长收受贿赂涉及鹏远等十几家房地产公司,数额巨大,触目惊心。
  鹏远事件在中京政界酿成了惊心动魄的“大地震”,带出一连串的官员受贿大案。此后“余震”不断,随着调查深入,多名涉嫌贪腐的大小官员纷纷落马。很长一段时间,凡跟房地产沾边儿部门的人谈鹏远色变,生怕把自己扯进去。
  市委作出决定,给予市拆迁办主任王鹏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党内和行政职务。市城建局局长引咎辞职,调离原单位,听候发落。主管城建的马副市长被行政记过。一场急风暴雨般的肃贪案,以中京三十多位大小官员的美好前程戛然止步而告终。
  半个月后,“春江国际”举行盛大开工奠基仪式。闻风而来的《南方周末》记者向市委宣传部递上公函,要求对中京市这起轰动一时的肃贪案做访谈。孟忠良听完汇报,专门把江一铭找来,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么多官员落马,是中京市政坛的不幸,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谈为好。”
  “书记,鹏远事件被媒体网络炒得沸沸扬扬,不说清楚,很容易被胡乱猜测,不如借此机会向公众说明白。况且,反腐肃贪是维护党纪国法和老百姓利益,这时候市委不能‘失语’。”江一铭说道,“我觉得谈比不谈好。”
  “那好吧,我让李益找你商量一下,列个访谈提纲,给我看看。”孟忠良觉得这些日子睡眠很不好,人们只看到市委书记杀伐果断、雷霆手段的一面,可朝这些人“下家伙”时,他心里头那股难受的滋味谁又能读懂?这三十多人又涉及多少个家庭,多少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呀。当人们津津乐道谈论此事时,不知有多少父母妻儿泪水横流,哀叹造化弄人。孟忠良真不希望这幕发生在自己任上,它偏偏发生了,而且如此骇人听闻。
  两天后,在《南方周末》头版显要位置,刊登了记者对孟忠良的访谈。令人深感意外的是,这位以雷霆之势向官员贪渎发力的省部级要员,语出惊人。
  “孟书记,中京市由一起小小的拆迁事件,牵扯出这么多的贪渎官员,你是如何看待这些落马官员的?”
  面对《南方周末》记者尖刻的提问,孟忠良语气平和,似乎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以长者的身份在促膝谈心:“毫无疑问,我们正处在一个制度变迁的转型年代。在这个新旧体制不断冲突、创新、突破的年代,有些官员缺乏对普世的市场逻辑的尊重,缺乏对人性道德的敬畏。忘记根本,以权谋私,恣意妄为,其行径到了恬不知耻的地步,最终步入歧途,这是必然结果。我想说的是,对官员来说,本事大小先放在一边,倘若不能收敛心性,恪守本分,慎用权力,迟早要出事。今天我以普通共产党员的身份,对同僚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作为公务员、共产党员,不论你管什么做什么,当动用手中的权力时,都要拍拍自己的胸脯,扪心自问:这样做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境由心造,事在人为,每个人的前程终归要靠自己来把握。”
  当记者问他对查处的这起贪渎案有何感想时,孟忠良说道:“没别的,就是感到可惜和痛心。中京发生这么大的贪腐窝案,作为最高领导,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已经向省委作出深刻检讨。”
  整个访谈内容不足千字,却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据说,那些被党纪政纪处理和被判入狱的局长、处长闻听,有的破口大骂:“他妈的,这话早说呀,老子也不至于有今天!”有的看过报纸后,悔恨交加,忍不住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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