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岁月总是这般匆匆一闪而过。眨眼间，江一铭到任中京市常务副市长已两年有余，期间还兼任东河县委书记一年多。没当县委书记前他对做官儿的感觉并不十分深刻。按说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也算是位高权重非常厉害的角色，称得上权倾一时了，但与县委书记比仍是天壤之别。常务副市长级别虽高，管的是几块工作，就这几块事，也没最终决断权。有的要市长拍板，有的市长也做不了主，需要书记定夺。而县委书记就不同了，大几十万人，好几百平方公里的地盘，跟欧洲小国家快差不多了。一年到头要经多少事儿，只要稍稍上得了台面的，哪宗不得县委书记来决断。县里大的投资项目那自不必说，那几百号的科局级干部，还有那二十几个副县级岗位，哪个晋升不得县委书记点头。这些事你决断得对了或错了，用的人干练还是窝囊，干得好或干得差劲，自有老百姓几十万张嘴来评判。县委书记这位子太磨炼人啦，就像块磨刀石，是不是好钢，磨上个三年两载的就一览无遗了。
　　常务副市长这摊子事，他早已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了。不像刚到任那阵子，每天小心翼翼的，大小事都严阵以待。江一铭想，老辈子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感情这职位越高，阅人也越多呀。
　　在东河四百多天的光景，他先后接待了一次省委书记，两次省委副书记，三次市委书记和市长，三次国家部委的部长、副部长，至于省厅的厅局长怎么也有几十次吧。去年十月份，他在东河还有幸接待了国务院副总理，首长到东河考察大运河遗址文化。站在大河堤上，副总理撇开省委书记、省长和市委书记，与江一铭足足交谈了十几分钟。副总理知识渊博，和蔼可亲，懂得多，问得也深也细。肚子里没点儿墨水的，当场就得掉链子，在场的省市领导都为他捏着一把汗。没想到江一铭站在首长身旁，不慌不忙，有问必答，让首长很高兴。
　　送走了首长，江一铭找到孟忠良。一进门就十分不安地说道：“孟书记，首长摁着我问个没完没了，我……”
　　“一铭，你多心了，多虑了。刚才我着实为你捏一把汗呐，看你不急不慌对答如流，我和肖书记都很高兴。你以为首长跟你谈得好，就抢了我们的风头。错了，你谈得越好，首长对我省工作就越满意，我们就越高兴。”孟忠良把声音放低说道，“你猜猜，肖书记悄悄跟我说啥了？他说这小子行。”
　　听孟忠良这么说，江一铭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开完市政府常务会，董方明拿着一份新华社内参递给江一铭，说道：“昨天书记在新华社这份关于国外农产品冷链物流的内参上作出批示，要求尽快启动中京市农产品批发市场建设。你听听孟书记的口气——中原是农业大省，中京市是农业大市，堂堂省会竟连个像样的农产品批发市场都没有。请方明同志召集相关部门抓紧研究，要走出去，看国内最好的，出国考察也行。你把手头的事先放一放，集中精力把这事往前推一推。”
　　常务副市长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协助市长落实具体事，不论是书记交办的、市长交办的，还是从市局委办呈报到你这儿来的，再棘手、再难办的事到了你这儿，就算到了头。
　　当晚，江一铭带着张云卿和市财政局、发改委、商务局、农业局、供销社主要负责人飞往深圳。深圳是中国改革的最前沿，深圳布吉河农产品批发市场是国内设施最先进、成交量最大的农批市场。这家超级市场，年交易额几百个亿，带动了广东和周边其他十几个省份数千种农产品销往全国，并远销几十个国家和地区。
　　一行人走在深圳市大街上，就像走进高楼的丛林。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有锥体状的，有球状的，有五边形和六边形的。不像中京市的高楼大厦，一律方方正正的像烟盒或火柴盒。大马路上是车和人的洪流，形状各异、五彩缤纷的汽车，川流不息。汽车跟中京也不大一样，大巴有双层的，像一座大房子在跑；有的轿车老长老长的，好几扇门，让人不由得担心它如何拐弯；有的汽车像一只瓢虫，看不到门究竟在哪里；还有的汽车几乎看不到轮子，紧紧趴在地上，跑起来嗷的一声，像火箭发射般快。这帮官员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觉得这儿也新奇，那儿也古怪。这才几年呀，不是说这地儿是个小渔村吗？
　　夜幕降临，深圳变成了灯的世界、光的海洋。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到哪儿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各色衣装操着天南海北口腔的生意人、创业者、打工仔，摩肩接踵，你来我往，不论男女老少脚步都急匆匆的，擦肩而过。
　　中京市也是三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没到深圳来之前觉得中京也不赖，但跟深圳一比，就没法看了，处处显得土气不说，总觉得缺少了灵气和活力，就像一个手里刚有了俩钱、不会穿着打扮的村妇。虽然努力追赶时髦，穿金戴银，花枝招展，却少了大都市女人身上那股现代气息和洒脱。
　　返程途中，江一铭让大家谈感受，说想法，人们七嘴八舌就说开了。有的说，中国南北差距太大了，再过二十年，咱恐怕也赶不上深圳的今天。有的说，深圳多厉害，那是经济特区呀。有的说，布吉河农批市场太现代化了，那玩意儿给我们也使唤不了呀，不就是赶个集卖个果菜吗，还用得着互联网信息技术？也有的说，深圳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干事得有点儿超前意识，不能武大郎放风筝，一出手就低。还有人说，深圳能干成的事儿，我们为啥不能？我们就是要站在巨人肩上，干就干最好的。
　　大家都在兴头上，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相发表意见，时不时还伴有几句争执。江一铭默不作声听大家发表意见，他很喜欢众人在一起毫无顾忌、无拘无束地发表见解。既然是调研，都一个腔调、一种声音，都顺着领导的心思说，那就没研究的必要了。
　　见大家静了下来，没人说话了，他微微一笑说道：“刚才大家都谈得很好，我也谈点儿看法。布吉河农批市场，就是深圳改革的一个缩影。无论干什么，都不能只顾当前，要看到今后十年、二十年，甚至更远。依我看，布吉河市场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一是对当地农业产业的引领作用。国内外市场需求什么，市场能很快反馈给经营主体和农民，用市场价格引导农业产业结构。另一方面，就是对农产品信息、交易、物流等资源整合的平台功能，它的作用远不是几百个亿的交易量。
　　回到中京的当晚，江一铭亲自草拟了一份简要考察报告，建议瞄准国内先进水平，立足多功能、综合性、高起点，启动中京市农产品物流园区建设。报告呈到市长董方明案头，这个思路很合他的胃口，一刻没耽误，当即批示：请各副市长传阅并提出建议，由一铭同志牵头，尽快提出具体实施方案，上政府常务会研究。
　　江一铭在签报批示：请张云卿副秘书长协调相关部门，由发改委牵头，三日内拿出方案。暂定周四下午开会研究。过了三天，张云卿拿着厚厚一摞材料，交给江一铭说道：“好几个部门，七八个人连开两个夜车弄出来的。”江一铭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塞进公文包里。
　　下午四点，国家审计署调研组到中京市，检查国家农业专项资金使用情况，市委书记孟忠良、市长董方明极为重视，让江一铭率人到高速路口迎接。晚上，两位一把手亲自出席晚宴。江一铭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四点，随手从包里取出方案。只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不由得紧锁眉头。
　　他把材料扔到一边，站起身，打开手机拨号，拨了一半，想了想又关掉，重新拿起材料耐着性子把剩下的几页看完。然后仰面靠在座椅上，望着天花板。凝思片刻，拿起电话拨通张云卿说道：“张秘书长，通知财政局、发改委、商务局、农业局、供销社负责人，对，还有规划局和建设局，今晚九点到市政府小会议室开会。你和二处的也参加，专题研究农产品物流园区建设，各单位主要负责人参加。告诉他们，不准请假！”最后这句话，江一铭声音不高但带着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