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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老村支书的生日
  江一铭到东河的使命容不得他分神,他正专心致志地下着一盘大棋,不能跟崔群一般见识,也不能把关系闹僵。东河之行是他从政生涯很重要的节点,干好干赖对今后的影响可太大了。眼下东河这么多难事,又险象丛生,稍有疏忽,就有可能断送在这里。
  两个人的谈话,在江一铭看似句玩笑话中结束了:“我这个县委书记,还真离不了你这个县太爷抬轿子呀。”
  回到家里,崔群仰在沙发上喘着粗气,脑子里回放着刚才俩人谈话的镜头。崔群本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冲着把俩人关系闹掰去的。可说了一堆难听的话,江一铭竟没恼怒,或者说根本就不接招儿。你一记硬拳过去,就像砸在个大棉花包上,不仅没探到对方的底,反倒被不软不硬地弹了回来,他越来越看不透新来的书记了。
  这几天晚上,崔群几乎天天打电话向潘东升诉苦。潘东升性子虽烈但规矩他懂,一开始他也劝,说江市长这人不错,慢慢来,千万别把关系搞僵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后来崔群又说,江一铭在全县搞什么务虚会,开展思想解放大讨论,县里发展思路也变了,而且重用的人都是潘书记您平时瞧不上的人。
  潘东升本想跟江一铭通个电话,聊几句,能听进去多少就不去管了,毕竟俩人没任何过节,有些话是可以直说的。听了崔群这话,他觉得没必要了。他对崔群说:“你尽量往好里处吧,实在不行也别太委屈自己。过几天我到省里开会,我帮你活动活动,能调到市直差不多的部门干个正职也行。实在不行就到我这儿来,好县大县不敢说,平调到中不溜的县当县长应该没问题,不受这份窝囊气了。”
  有了潘东升这句托底的话,崔群心里敞亮了许多。他长舒了口气,积郁在心中多日的愤懑一扫而光。
  崔群的表现让江一铭很失望,也很不舒服。但他最大的长处,就是遇事儿从自身去找原因。刚到任不久县长就有了意见,说到底还是自己虑事不周全、功力不够。不论在哪儿,但凡一二把手有了矛盾,都怪不到一个人身上,一个巴掌拍得响吗?这事若传出去,多数会挑一把手的毛病,再不懂规矩,哪有故意跟一把手找茬儿的?
  想到这儿江一铭释然了,有空找崔群多聊聊吧。他拿定主意,不管俩人矛盾多大,不做第一个当面掀桌子的人。把桌子掀翻容易,可掀翻桌子之后,需要善后的事儿,比掀翻桌子麻烦多了。
  最近这些日子,柳林铺的老霍忙得够呛。别看他七十挂零,身板却硬朗,脸膛依然红润,声如洪钟,跟个大喇叭一样,那股豪横劲儿丝毫不减当年。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酒量,依然在斤八靠上,一晚上喝个两三场是常事。村里那些不常喝酒的人都说,老霍这辈子活得太值了,光是这酒,那得喝多少呀?人家这辈子天生就是吃肉喝酒的命。
  为了彻底平息村民上访的源头,老霍以长辈的身份约了几个酒场。尽管是十来块钱一瓶的二锅头,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支书做东。到他家喝的那不是酒,喝的是老支书的声望和茶余饭后的谈资。老霍请人,也是挑挑拣拣的,除了家族里几个比较硬的上访户外,捎带着把几个外姓的刺头一并给请了。一上酒桌,那些平时愣而吧唧、说话不着调的人,就好像孙悟空遇上了如来佛,立马变乖了。等喝了老霍书记的酒,就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了,顺溜得就跟面条一样,异口同声地说,唯霍书记马首是瞻。县公安局负责分包柳林铺重点户那位年轻的副局长,真想喊老霍两声亲大爷。
  单勇也不失言,老霍生日那天,他冷不丁地来到柳林铺的老霍家。秘书瞅瞅四周没人,迅速从车上搬着一箱五粮液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门。放下酒,转身上车离开了柳林铺。
  县委副书记的出现,把从邻村来给老霍过生日的闺女、女婿吓了一跳。平常身披上衣一脸严肃的老霍,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家里却乱了营,午饭准备吃猪肉炖粉条白菜的,凉菜就一盆绿豆芽拌粉条,还有两瓶二锅头。单勇的到来,让老霍像打了鸡血一般,哈腰把趿拉的鞋提上,又恢复了当年的那副派头。他站在院子中间,披着外衣倒背着双手,吆五喝六地指挥女婿到卖肉的老驴家,买一副猪肘子外带两根灌肠;叫闺女到隔壁开小卖铺的香玲家,买一只熏鸡和几样现成的凉菜;让老伴和儿子亲自上灶做饭,并一再提出新要求,把老霍家最拿手的菜,做出最好的味道来。
  单勇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说道:“老霍,你快歇歇吧,就多我一个人,能多吃多少?瞧你把全家给折腾的。走,屋里去,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老霍嘿嘿讪笑两声,垂着两只手跟在单勇身后进屋去了。
  单勇边走边说道:“老霍,我家里就这点存货,都给你搬来了,你可不能在外面给我瞎嚷嚷,还有家里的人,嘴都得严实点。”
  “出去乱说,谁敢!我的家法您又不是不知道。”老霍豪横地厉声说道。
  城关镇书记刘栓柱听说单书记到了柳林铺老霍家,没敢怠慢,买了两条云烟外加两箱方便面、一桶花生油,亲自扛到了老霍家中。他赶到老霍家时,不大的圆桌已坐满了老霍的家人,老霍赶紧起身让座。刘书记见单勇只点头打招呼,没发话让他落座,知趣地说了句,老丈人刚出院,中午说好了带着老婆孩子陪岳父岳母到城里去吃饭。说完,转身匆匆离去。村支书和村长听说镇书记送了东西没被留下喝酒,买了两箱方便面一袋大米,悄悄搁在院子里,跟家人打了个招呼,连单勇的面儿都没敢见就走了。
  那天,老霍特高兴,让老伴、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上了桌,毕竟跟县委副书记在家里吃饭,太难得了。他让女婿开了两瓶五粮液,第二瓶没喝完,他就好像有了醉意,话也不多说了,酒也不咋喝了,只闷头吃菜。瞅着老霍没再让女婿开酒的意思,单勇说:“上馒头大锅菜吧,我下午有会,喝多了怕误事,新书记刚来,干活不经心不行。”
  单勇前脚走,儿子闺女齐声埋怨老霍,说单书记亲自到家里给你过生日,给你多大的面子呀,酒还是人家带来的,你咋就不管够人家呢?老霍眯缝着双眼笑嘻嘻地说道:“真五粮液我这辈子只喝过这一次。前些年倒是喝过几次,一喝就不对味儿,跟二锅头闷倒驴味道差不多少,肯定是假的。这么好的酒,一箱总共才六瓶,以咱这几个人的酒量,都喝好了一箱恐怕也不够。你们都别嚷嚷了,就是不管够!剩下的那几瓶呀,我每年过生日拿出一瓶,再搭上几瓶二锅头,够咱们喝好几年的。唉,这么好的酒,来之不易呀!”
  “咋?这酒不是单书记送给你的吗,还有啥来之不易的?”闺女反问道。
  老霍把俩眼一瞪:“瞎问个啥,这是你该知道的事儿吗?”
  儿子闺女都不敢再言声了,闺女躲在一旁小声嘟囔老霍越老越小气了。老霍也不恼,把两只空瓶子使劲地往小酒盅里控酒,控了半天也没控出半杯来,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他伸出舌头把酒杯内壁还舔了一圈,而后伸出两个手指冲着女婿招招手,女婿赶紧上前打开镇书记送来的云烟,弹出一支递给他。老霍惬意地叼上,笑眯眯地吐着烟雾。
  单勇上车后,拨通了城关镇书记的电话:“柱子,老霍过生日,没让你坐下一块儿喝别不痛快啊。我心里咋想的,估计你也明白。你若坐下了,镇长和其他领导来了,坐不?还有村干部也来了,他们坐不坐?都坐,动静就太大了。老霍这老家伙当村支书时干得最好、功劳最大,咱不能人退茶凉呀。过几天吧,咱俩单喝一回,群众上访出在你地界,这些天你也担惊受怕的,累得够呛吧。”
  刘栓柱哪敢挑单勇的理儿。单勇主抓平安建设和信访稳定,还是群访事件善后的常务副组长,新来的县委书记又格外器重。这事儿只要一消停,县里马上会启动对相关人员的追责程序,他一直想找单勇单独坐坐,又怕在这节骨眼儿上单勇不给他面子,急忙说道:“还是老书记体谅我们这些在乡镇干活儿的,您哪天得空,我当面向您汇报工作。今天喝的酒不赖,估计是您带去的,回头我给您补上,给老霍过生日咋能让您拿那么好的酒?”
  “这可不行,一码归一码。老霍跟我是多年的老伙计,前几年他退下来之前,差半年多工龄,没弄成吃财政的在编人员,这顿酒是我欠他的。给老霍过生日是我个人的事,跟谁都没关系,以后你对老霍一家多关照就行了。就这么说定了,这事以后谁也别再提。”单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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