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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各揣心事
  在中京市人的眼里,还有比郑绍勇更厉害、更牛逼的人吗?谁能从县里直接上调到国家部委,全国恐怕也没几个吧。再从部委下派到省会城市担任副书记,这就更牛了。人得有多大本事、多深的背景,才能如此来去自如。从他嘴里说出这样泄气的话,啥意思呢?没人能听得明白,一车人无人敢搭话。
  郑绍勇毫不理会人们的沉默,说完,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好在中京市到东河县不远,很快就到了东河县界。这时候,崔群率领全县常委齐刷刷迎候在那里。崔群登上中巴车,想逐个与领导握手寒暄,郑绍勇冷冷地说道:“坐下吧,抓紧时间往会场赶,别让开会的人等咱们。”
  县里最高规格的会就是这类会议了。会场上,除了四大班子的县级领导,全县科局和乡镇一把手悉数到会。主席台上,摆了三个桌牌,分别是市委副书记郑绍勇、组织部长席乾和江一铭。席乾主持会议,郑绍勇宣读市委任命并作重要讲话,然后是江一铭讲话。江一铭的表态非常简短,不到十分钟,他讲完后,席乾宣布散会。
  主席台上,没给崔群留位,坐不到上面那个位置,他也就不用致欢迎辞了。台下坐着的人都看明白了,崔群当县委书记算是彻底没戏了。两天前,还有人瞎猜测呢,说江一铭出任东河县委书记,就是个过渡,过渡几个月,等局面稳下来后,书记还是崔群的。但从今天的全县干部大会的架式看,别说书记了,能把县长的位置保住就烧高香了。
  机关是讲风向的,稍有风吹草动,就人心浮动。虽说在党的领导下,大规矩谁也动不了。但换一任县委书记,对一个县的干部来说跟古代的改朝换代差不了多少。县委书记掌管着全县干部的生杀大权,人的脾气秉性不同,能力素养的差异,使得他们的工作思路和干法千差万别。在用什么样的人怎么用人上,几乎一人一个样。
  这就让下面的人很难捉摸,也很难做。明明在上任书记的治下顺风顺水的,可到了下任就怎么干都不对了。这就是单位一把手的更迭,为啥众目睽睽,为啥闹那么大动静,为啥让有些人心惊肉跳的缘故了。官场上常说的“三不争”中,其中之一就是不与同级争宠,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单位一把手的更迭是常态,一般三五年一换,有的更短。倘若你在这任的一把手得宠,火得不得了不得了的,等新的一把手来了,不用问,首个被边缘的肯定是你,其中的道理自己琢磨去吧。
  都说体制内的人累,累在哪儿?累就累在除了全力以赴干工作外,还必须拿出相当的精力,去揣摩人,揣摩事。尤其是直接领导的脾气性格和好恶,有时候在这方面消耗的精力比干工作还要大。你吃这碗饭,不用心去观察、揣摩、应对,你就是个傻子。
  送走了郑书记和席部长,江一铭召开县四大班子会议,传达市委对东河工作的要求。这种场合,他不想多讲,也不能多讲。新官上任最忌下车伊始,哇啦哇啦乱叫。据说,这是毛主席当年批评那些不搞调查研究就乱讲话的人说的最经典的一句话。原话是这样的——“有许多人,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地发议论,提意见,这也批评,那也指责,其实这种人十个有十个要失败。因为这种议论和批评,没有经过周密调查,不过是无知妄说”。
  江一铭很清楚台上台下的人在想什么,最关心什么。他说道:“我到中京市任职刚一年多,但对东河的情况不了解,办好东河的事,最终要靠我们在座的这班人。大家可能对我在东河到底干多久很关心,我明确告诉大家,时间不会太久,但东河的事办不好,我不会离开东河的。眼下最紧要的就两件事:第一,把群访事件从根儿上遏制住,各单位从今天开始,开展信访大排查。相关部门成立专班,对这次参与群访的村民做深入细致的工作,绝不能再有类似事件发生。第二,东河是全市经济强县,发展势头迅猛,这个领头羊东河还要继续当,发展依然是东河头等要务,这是忠良书记对东河最基本的要求。”
  晚上,周大海把崔群和单勇领到江一铭住的宾馆房间。这是一间套房,客厅放着一大两小三只沙发。说好的八点到,俩人七点半就都到了,周大海把茶水给两人沏好,带上门出去了。
  三人落座,江一铭说道:“市委和忠良书记对东河的要求很明确,我们仨在一起客气话就不说了。今天只说一件事,群访事件如何善后。”他边说边看着崔群。
  “江书记,单书记分管信访维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单书记最清楚,是不是先听听单书记的意见。”崔群撩了一眼单勇,向江一铭投向征询的目光。
  江一铭心里微微一怔,随后说道:“也可以,单书记你先谈谈。”
  单勇心里掠过一丝不快,暗暗骂道:“真他妈的滑头,遇到难题往后缩,我倒要看看你躲到什么时候。”
  单勇心里这么想,脸上丝毫没带出来。他欠起身来说道:“江书记,那我先谈谈我掌握的情况。”单勇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放慢语速非常肯定地说道:“事发当天,崔县长和我当面向村民承诺了年底征地补偿款支付到位。从目前看,近期内大规模群访不会再发生。眼下最紧要的是筹集征地补偿款,究竟差农民多少钱,具体数目正在核实,大数是一个亿。可目前县财政到底有多少可用资金,如何筹措这笔资金,县财政局在具体运作,这块儿我不太了解,心里没底儿。”单勇既道出了实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球巧妙地踢给崔群,就连江一铭和崔群也浑然不觉。谁都知道县财政局归政府管,副书记连边也碰不着。
  崔群接住话头说道:“江书记,单书记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是筹集资金。可这几年潘书记抓发展,投资力度太大。县里年年都今年花明年的,明年花后年的,推着磨往前走。到年底还有不到十个月,眼下别说一个亿,就是一千万,县财政也拿不出来。”
  这情形在江一铭意料之中,要真有钱的话,也发生不了群访事件。
  “筹措资金的事儿,改天再议。今天只说如何确保村民不再上访,这是忠良书记特意交代的,是底线。”江一铭一字一板地说道。
  昨晚,江一铭初步谋划了个思路。但毕竟掌握的情况不多,他非常希望崔群和单勇能说出好的办法和点子。同时也想通过面对面的交流,对这两位主要助手的性格和工作套路有更深入的了解。一个县长,一个副书记,都说打仗要知己知彼,搭伙计更得知己知彼。常年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哪有不磕碰的!班子间的矛盾和隔阂,不少是因不大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表情拿捏不到位,说话语气不对付而埋下的隐患。往往是你这儿还没把话说完,正沾沾自喜呢,那边已满腔怒火结下梁子了。
  “若想彻底把群访压下去,必须动用纪委和公安局,彻查幕后主谋。不管查到谁,是机关干部的纪委上,是农民的公安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背后肯定有人策划指使,必须下狠手从重处理几个。否则的话,保不齐还会有人闹腾。”崔群冷笑一声说道,“如果就这么着算了,只要开了这个头儿,难保这伙刁民不会变本加厉!”
  从群访发生那天起,崔群就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往外撒。事发当天,他电话向孟忠良汇报时,孟忠良雷霆大怒,不容分说,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前几天他到市委组织部探口风,从部里出来后,又专程向孟忠良汇报工作。本想借机试探孟忠良对自己的态度,没成想,孟忠良自始至终没容他说话,又是一通痛批。崔群明白,当书记肯定没戏了。书记当不上,说啥也得把县长位子保住,他不甘心大好的前程,就此画上句号。人一旦有了念想,心思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去使劲儿了。
  崔群说出刚才这番话,单勇一点也不奇怪。要不为啥说,人愤怒时的智商几乎为零。说的就是人处于极度愤怒状态时,总陷入这样的误区,以为只有伤害了别人,自己才算赢了,这就是过激言论和行为的根源。眼看着到手的书记没了,县长能不能保住也在两可,搁谁都怒火难耐。可你心里再有火,也不能往这地方使呀!江书记在向你求良策,你哪能出这馊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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