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老太太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皇觉寺礼佛,因此谢婉前脚刚到,后脚就被婆子领了过去。
唐宛换好衣物后,免不得按规矩前去拜访,只不想被婆子挡在门外。
道明来意,那婆子脸色不变,仍没有半分的软色之意,只道:“夫人还在殿中与老夫人相聚,还请娘子先行等候,得老夫人召唤,才可以进去。”
那婆子说完,就合了门进去,留两个小丫鬟站在门外。
夜色渐深,她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脚都站麻了,也被夜里露气弄了一身的寒意。
唐宛的伤寒才刚好,小荷怕她在冷风中站久了复发,递了银钱过去,好声道:“好姐姐,都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身子也冻僵了,可否麻烦您再进去通报一声?”
右边那小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收那银子,只哼了声:“你道我们是什么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银子都收?你家娘子冷,我们两个站在外头就不冷了?若不是你们两个,我们也不用站在外头吹冷风,活受罪。嬷嬷既发了话,说让你们等着,就乖乖等着,等老太太发话了,自会传你们进去。”
左边那个倒是好说话一点:“实在是老太太的规矩,不能违背,她这样说,也是好心。这样,我再进去帮你问问,若是不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小荷满心等待,谁知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右边那个丫鬟见状,冷声嗤道:“你也太容易心软了,明知不行,还要白忙活一趟。不要以为老夫人宠爱你,就不会罚你了。”
唐宛心中并无多大情绪,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天已经全黑,嬷嬷这才姗姗来迟:“老太太年事已高,枯熬不起,现已准备睡了,你明日再来吧。”
小荷在旁说道:“我们娘子心诚,等夫人一起回去。”
话音刚落,那嬷嬷瞪了一眼:“夫人是老太太最宠爱的曾孙女,自然是要在这里陪着的。”
石阶路上,小荷不满抱怨:“谢府老太太真是好大的架子,不愿见就直说,还叫我们等这么久。”
唐宛拢了拢衣裳,路两旁有稀稀落落的油松树,到现在都还未曾用饭,问道:“你饿了吗?”
小荷的肚子很应景的响了起来。
女人轻声笑了笑,惹得小荷羞恼起来:“宛娘何故取笑奴婢。”
“没什么,走吧,带你去吃些人间美味。”
这个时间,皇觉寺已经过了饭点,并没有饭菜。
好在下午的时候,她看到一处湖泊,离的并不是很远,也不在林子深处,不用惧怕有野狼过来。
皇觉寺的管教虽森严,偶尔也有犯戒的小沙弥,唐宛借了些渔具,领着小荷前去那个小湖泊。
这里安静极了,平常并没有人过来,只有虫鸣的声音。
将渔具放置在地上,裙子捞起来别在腰间,将鞋袜脱掉,手上握着一支鱼叉慢慢走近那水域。
垂钓太慢了,她没有那个耐心,不如叉鱼来得痛快些。
小荷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跟在后面,即紧张又好奇。
见唐宛脱了鞋袜,赤足走进湖边,一颗心顿时就悬起来了,又不敢大声叫唤,只怕她受惊,一脚滑进湖中,遂小声劝阻:“宛娘!万万不可。”
唐宛并不听劝,仍赤足继续往水里走。
小荷一颗心顿时上下扑通起来,连忙奔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只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前扑空过去。
唐宛察觉,一把拉住小荷的手臂,只往前扑的惯性太大,差点也将她扑进湖中去了。
两人衣裙鞋袜都湿了,皆未能幸免。
“宛娘,对不起,差点就连累你了。”
小荷整个眉眼都耷拉下来:“要不就算了吧。我们赶紧回去将湿衣换了,免得着凉。”
唐宛揪起湿哒哒的衣服,见小荷一脸内疚的表情,像是下一秒都要哭出来似的,笑道:“要回就你先回,我可不回。”
小荷还要劝,唐宛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眯眯道:“反正衣物湿都湿了,没了后顾之忧,不是更痛快些。好不容易出趟府,身边也没了看管,索性今晚畅快了玩。”
将那支鱼叉在手中掂了掂,寻了一个好发力的舒服姿势。
小荷微微一愣,还保持着摸脸的姿势,半晌没回神。
“我……”
“嘘。”唐宛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莫将鱼儿吓跑了。”
月光照在湖面上,勉强能够视物。
唐宛面色恬静,目光坚毅,右手握着鱼叉,手臂高度与双耳平齐,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小荷也不敢动,呆呆地站着,生怕动一下,鱼儿就跑了。
女人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本是再娇娇不过的女子,此刻因抬臂的动作,整个身体都在蓄力。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叫她有一莫名种感觉,好似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只听一道刺破空气的声音,长叉刺中鱼儿尾部。
小荷惊地叫了一声,连忙提了桶过去将大鱼放进去。
没想到进了桶里还不消停,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尾巴拍在水面上,溅得她一脸的水花。
小荷赶紧闭了眼睛,眼睫儿都是一层水珠,仔细闻着似乎带着可疑的鱼腥味。
她被这鱼弄得有些气恼,想要用力摁住它,只它全身都滑溜溜的,倒溅了自己满脸的水花。
唐宛见她这狼狈的模样,发出愉悦的笑声,手执鱼叉,在大鱼脑袋上狠狠上几下。直将那鱼儿拍得头晕脑转,这才老实下来。
小荷有些吃力地将木桶提起来,放在岸边。
低头看着身上的湿衣,抬手扯了扯,不知怎的,忽然扑哧笑出声,惹地唐宛转头看她一眼。
“刚才不是还嫌弃鱼身上的腥味,现在又忽然笑起来了。”
小荷扶着木桶,兀自笑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一面挽着袖口,一面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接下来的分工很明确,先寻了一处空地先将火升起来,再用几根粗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撑架,湿衣搭在上面,放在火堆旁烤。
小荷拾枯枝烧火,她则负责烤鱼。
现在已经很晚了,偶有冷风吹来,坐在火堆旁,倒也没有那么冷。
烤鱼这两个字,听起来简单,要做好吃却很难。
小荷挨着她坐下,闲暇下来,思绪也变得活泛起来,用手托着下巴好奇问道:“宛娘,我们在佛门圣地烤鱼,该不会被人抓到吧!”
“你呀。”
摇曳火光下,唐宛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要抓早就抓了,哪会等到现在。”
“放心,这里偏僻,平时并不会有人过来。再说谁会想到有人会这么晚不睡觉,偷偷跑到这里烤鱼呢!”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小荷却被女人用手指点的直往后倒。
手掌往后撑在地上,一副怔怔的模样:“宛娘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在府中从未听说过您会这些。”
唐宛觉得这话问的好笑,将烤鱼翻了一个身,拿了蘸料洒上去,一时之间,香气四溢,直叫人吞口水。
“我本是奴婢出身,在入府之前,什么讨生计的活都做过。”
小荷被这香气吸引过去,吞了一口唾沫。
唐宛从上面撕了一块鱼肉,递给她:“有些烫,你慢点吃。”
小荷赶紧伸手接了过来,刚说了小心烫,就被烫地龇牙咧嘴起来。
小荷进府的时候,唐宛已经是晋阳的通房了。
虽也听说她是奴婢出生,还是想象不到她做粗活的模样,更想象不到她为生计奔忙的样子。
那时候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到处闹饥荒,吃不饱饭。
街上到处都是流民,寒冷无衣裹,饥肚无果腹。
她因为模样周正,勉强过得去眼,选进晋府里做丫鬟,这才得了银子去买粮食,家里人不至于饿死。
后来成了宛娘的贴身奴婢,更是时不时得到赏赐,可以换成银子接济家中。
她还记得,刚被挑进来做奴婢的时候,她有多高兴,又有多紧张,在去主子房中的路上,婆子还在耳边给她们立规矩。
心跳快的不行,不停地绞着手指,生怕惹得主子不高兴给撵了出去。那时候她怎么办,家里人怎么办,只怕要饿死街头。
府中的一切都很新奇,她低着头,想看又不敢乱看。
路过花园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天仙一般的女子立在梅树那头,身披一件通身雪白的狐裘,白的没有一丝瑕疵,正抬高了颈子,伸手去剪梅枝。
衣袖由于重力垂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晧腕。
女人看着手中的梅花,露出一抹笑来,放进白瓷瓶中。
待后来跟着宛娘认了字,读了几句诗,才真真切切地知道,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是什么意思。
只今天,又见到了她温柔娇美之外的另一面。
她一直都觉得,自家的主子和别人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她不是凡世中的俗人。
婆子见她愣在原处发呆,原以为个机灵的,怎的临脚一门,才发现如此呆愣。
生怕她触了主子霉头,当场气地抬手就去拧她的耳朵。
婆子的力气是真大啊,耳朵都要被拧下来了。
她吓得不敢躲,也不敢叫,只疼地呜呜掉眼泪。
婆子见状更是气打不一处来,看到她望着的方向,怕主子瞧见了不好,才赶紧松了手。
“你倒是眼尖儿,前面那个就是你主子。赶紧擦干净了眼泪,过去给主子嗑头。”
第16章 前面那个就是你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