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忙碌的日子照旧。
那晚温谨之送季茹回家,站在小区门口,用手背轻轻蹭她的脸,“以后我们照更多的照片,来记录咱们的点点滴滴。”
彼时的季茹已经困得找不着北了,憨憨地笑着去蹭他的手,点点头。
她转身走了几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晃晃悠悠地又走回来,扑在温谨之的怀里,小声强调了好几遍记得把那张她的照片发给自己,她也想保留下来看一看。
温谨之笑着说好,扶着她走了一段路,又看着她走进了单元门,才打开手机,给严云发了条短信,说已经安全地把季茹送到了家。
过了马路,温谨之在对面看着季茹的那栋家属楼好一会儿,才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半阖着眼眸靠在后座上休息。
街边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从车窗外划过,光的影子不断地亲吻着他的鼻梁,他睫毛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他抬眼扫了一下屏幕,眉头下意识地一皱。
深吸了口气,回了句“马上到”,又摁灭了屏幕。
眯眼思索了几秒钟,他又打开相册,那里面的第一张,就是季茹的那张侧脸。
当时江边有风,季茹戴着毛线帽,头发散了大半在外面,有几缕被风鼓起来,勾勒在她的下颚处,扫过小巧的耳垂,不听话的贴在眼尾和脸颊上。
她从围巾里探出了尖尖的小下巴,鼻尖有点红,微微侧着头,皮肤白皙,眉梢眼角里都是笑意和幸福,嘴角勾着,美得不像话。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安静却无声地叩击着温谨之的心。
指尖在发送的界面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才摁下去。
对面没有回应,温谨之猜这会季茹应该已经睡下了,发了个晚安,便关闭了手机屏幕。
凌晨一点半,温谨之到了家。
到了那个本应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一进院子,刚推开大门口的小门,他就看见那个四层的别墅。
别墅只有二楼是亮着的,看那个方向,不是他的房间。
是温谨行的房间。
温谨行,温谨之的哥哥。
无声地捏了捏拳头,温谨之才抬步往里面走。
用指纹打开门,一楼的灯黑着,什么人都没有,家里的阿姨估计都已经睡了。
温谨之连鞋都没换,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楼梯的拐角处已经有了光亮。
那是从二楼的房间里散发出来的,距离有些远,光被打散,浅浅淡淡地落在空中,地板和楼梯的扶手被染得隐隐发亮。
莹白的光线越来越清晰,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有些苍白,亦如此刻温谨之的心情,是苍白无力的。
上次踏入温谨行的房间,还是在他的葬礼之后。
年幼的温谨之偷偷跑进来,头一次外露自己的情绪,因为想哥哥而哭得撕心裂肺,晕倒在了温谨行的房间里。
家里人都找疯了,直到听见了温谨之的哭声,才寻到这间房里来。
最后他被温玥找到抱走,从此以后,温谨行的房间被上了锁,家里的钟点工也不准打扫。
只有温戈每隔一段时间会进去打扫,其余的时间,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敢进去。
任谁都知道,整个家里,温谨行的房间是个禁忌的存在,谁都不能触碰。
所以再一次站在这个房间门口的时候,温谨之是陌生的,但那种从心底迸发的感觉却是久违的熟悉。
是沉闷的,无力的,还有愤怒的,甚至带了些怨怼。
温谨之立在门口,半个身子隐在光影的边缘处,低着头,不说话。
好半响,门里的人才开口。
“就打算一辈子站在门口不进来吗?”
是温戈的声音,难得的,温谨之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颤抖。
绷紧了下颌线,深呼吸了一下,温谨之才一脚踩进了那道光线里,紧跟着一步,走进了那个房间。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房间的样子,今天再一次站在这里,他才意识到,有些记忆只是被埋没了。
房间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甚至连摊放在书桌上的书,都保持着原样,还是打开的状态,没有合上。
像极了,温谨行还活着的样子。
就仿佛下一秒,他会从浴室里走出来,笑着去揉温谨之的头。
温戈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他摘掉了眼镜,穿着家居服,眉眼间有些疲惫,显然是等了温谨之很久。
没了眼镜的遮挡,温戈眼角的皱纹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岁月终究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终归是老了。
“爸。”温谨之走过去,在距离温戈的不远处坐下。
“新年快乐谨之。”
这话很难得能从温戈的嘴里说出来。
当时自己和季茹同时进了医院,温戈不近人情地训斥还历历在目,甚至当时温戈并没有过多重视季茹,只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去办了季茹在医院的各项手续。
温谨之顿了一下,才扭过头看着温戈,紧绷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爸。”
“您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温谨之直击中心,挑破了凝固的空气。
“想好考哪里了吗?”
温戈的问题很突然,温谨之下意识转头看了温戈一眼,想了一下还是答道:“永济大学。”
像是猜到了温谨之的选择,温戈叹了口气,捏了下眉心。
片刻后,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握住了温谨之的肩膀,“爸爸提前给你说句对不起,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不能去永济读书了。”
那晚从温谨行的房间里走出来的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三点。
温戈一个人坐在温谨行的房间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温谨之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的非常失职。
因为连最起码的保护,他都很难给。
这种无力的失落感像极了当初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死亡的时候,而此刻,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出国的费用他支付得起,去部队还有温迁,这两条路是他能做到保护温谨之的最大化。
温谨之离开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脑子里回荡着的只有温戈最后的那句话“出国还是从军,你自己选”。
那晚温谨之并没有在这个家里留宿,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回自己的公寓的车上了。
凌晨三点的街道,寂静无声,即使有路灯在为前行的方向照亮,此刻看来却也是昏黄黯淡的。
温戈不出意外是做不了市长了。
他被人诬陷,栽赃了涉黑的案件,而栽赃他的是他最为信任的秘书,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几乎没有破绽。
紧跟着一封举报信,直接惊动了上面派来的调查组,而且很快就要来,温戈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最大程度的保障家人不受影响。
家人里,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且也最令他担心的,就是温谨之,尽管这个儿子跟他这么多年来从未走近过。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温谨之的未来只剩下这两个选择,两个都不能陪在季茹身边的选择。
他不傻,也有理智,所以他能理解温戈的决定。
他也知道温戈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这个家里所剩不多的亲情。
在温戈所说的那种情况下,他几乎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温戈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只有一天,时间很紧迫,因为不论是出国还是去部队,都需要准备材料和打点人。
一切都太猝不及防,时间太紧张了。
出租车还在行驶,马上就要到他的公寓了,但温谨之却看了一眼斜前方的对面,那是季茹家的小区,凌晨时分,家属楼大多都灭了灯,只有几家亮着,孤寂安静。
“师傅,绕一下,去对面停。”
车停在季茹家的小区门口,温谨之就站在那棵大树下,很久都没有动。
凝望了好久之后,温谨之抬起脚步,朝里面走。
一步一步,离季茹家越来越近,最后他停留在能够看见季茹窗边的那盏路灯下,仰着头,看着那扇窗户。
今夜的星星不够亮,月亮倒是看得清晰,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代替路灯,照亮了温谨之。
他双手捂住脸,手指抵着眉骨低低地苦笑,他的指尖冰凉,在这冬夜里刺得他心颤。
那一夜,他看尽了月亮的光芒,从黑暗迎来了新一年的第一缕曙光。
那道曙光很像季茹,他这么想着。
她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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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寒假和暑假一样,也因为补课,而缩短成了半个月,半个月的假期一闪而过。
季茹怕冷,一到冬天就缩在家里。
所以那个寒假她基本上就窝在家里做作业、刷卷子、练听力。
半个月的小假期下来,成绩不知道提高了没有,体重倒是提高了五斤。
季茹的小脸圆了起来,原本尖尖的下巴圆润了起来。
严云笑着说自己的厨艺渐长,才会这么有效的让季茹胖了起来。
高三越到后面,严云对季茹的态度就越来越好,管得还是很严,但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还会专门叫季茹陪她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季茹知道,严云是觉得她性子闷,不愿意多说话,又怕她压力大,老憋在心里不好受,就多陪陪她,说是自己走路散心,其实是想让她心情好点。
开学以后时茵说她胖了点,季茹还稍微有点担心,愁眉不展了一个课间。
然而下一秒就见时茵捏着她脸上好容易长起来的一点肉叫唤说什么涨了五斤还不到一百,那还叫胖的话,不直接杀人诛心了。
开学后温谨之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他们在学校基本算是公开了,但还是会保持着一定距离。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每次季茹出教室门,在走廊上总是能碰见温谨之,而且每一次温谨之手里都会有东西。
不是季茹爱吃的东西就是季茹正好需要的东西,例如:一本习题册的答案、一盒她想要很久的明信片或者是偶尔也会有小玩意儿,类似于一个荷包,一个比季茹自己绣得都丑的荷包。
当时季茹收到这个荷包的时候错愕了好久,又想笑,可又不忍心打击温谨之的自信心,只能硬着头皮说好看。
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
这是温谨之要走的征兆。
第四十八章:她像一道曙光